他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尽量克制住声音,“把信拿过来。”
曾婆子抱着孩子递给他,只是谢望的双手早就烧得不成样子,根本就无法抱孩子。
还是孙大夫将孩子的襁褓打开,将塞在孩子脑袋后面的血书递给他。
泛黄的绢布,以指为笔落成的血书,字字句句犹如泣血。
从孩子到他,他的玉儿面面俱到,考虑了周遭所有人。
宛如锋利的刀刃在他胸腔划了道口子,再也愈合不了了。
直到看到这份血书,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是他的,不是孟澜的。
那么这么些时日以来,他对群玉无休无止的羞辱,每一次言语上的欺凌,无不是让她饱受煎熬。
谢望啊谢望,你果真不是人。
即便是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他此生犯下的罪行。
谢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开口,“孩子,她给取名没有?”
“娘子说,宁而不争,静水流深,孩子的小名就取为宁儿。”
她这是话里有话,生怕他参不透悟不明其中深意。
凭什么不争,此事他必将深究到底,查清楚是何原因。
“把宁儿抱回去,其余人都随我来。”
谢望寒凉的黑眸扫向众人,曾婆子吓得一哆嗦,根本就不敢直视他。
只是事发紧急,乳娘还未来得及去聘,曾婆子和岑嫂子两个生育过的,一个指使厨房做吃食,另外一个则是抱着孩子哄睡。
这二人谢望暂且不问,只是面容冷肃的端坐上首,亲自问询,他的玉儿为何发病,又是如何到了难产的地步,又是谁做住火葬,一桩桩一件件众人务必给他交代清楚。
小雁和青雀是他的人,谢望先听二人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后,便明白此事与孙大夫脱不了干系。
孙大夫单名一个馥字,出自乐安孙氏,传儒门经术之业,居孔氏政事之科,仕宦人数众多,文儒兼修家学深厚,唯独到了孙馥父亲这一脉弃文从医,发妻留下的仅有一位女儿,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常在皇宫大内行走的女医。
答应谢望帮群玉看诊,原本只是孙馥一时兴起,不想被太后指婚,早早嫁人生子的借口罢了。
可随着日渐与她相交,孙馥很是怜悯被谢望囚禁在一方宅院里的玉娘。
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容易受到太多诱惑,玉娘看似委曲求全,却从始至终都在想发设法的另谋出路,叫她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呢?
即便是谢望要拿她入武德司,孙馥也绝不改口,承认她有错。
姜腾则是更甚,他深知谢望只是一时之气,他肩负重任,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吧。
再者,棺木送进来时,群玉被乔装打扮的寿材铺伙计带走。
如今坊门大关,即便他想去查,也得到明日了,一夜时间,足够他们收尾了,等他派人去查,人早就被藏起来了。
*
事情进展一如姜腾所料,为了不被谢望找到,群玉如今藏在桐花巷的虚宅。
此地离原先的崇仁坊并不远,群玉由绪娘亲自照料。
妇人生产本就辛苦,更不用说群玉火中取栗,冒险引产。
这些年众人为了找到绪娘可谓是废了一番功夫,她隐姓埋名,成为和丰楼方掌柜的第六房妾室,这才侥幸保全了性命,当初和丰楼被孟淑妃抢走时,没有波及到她。
甚至还摆布着方掌柜,将孟淑妃私藏甲胄,为四皇子募集大量军资一事的铁证留存,就为了有朝一日彻底扳倒她。
若非绪娘被人纳为妾室之前,还与夫君育有女儿岑娘子,嫁给了和丰楼的酒匠,母女二人不知要何年何月相认,绪娘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德叔找到。
母女二人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和德叔他们联系,只是德叔行事谨慎,迟迟没有露面与她们相认。
直到娘子有难,岑娘子不惜以身入局,也要将群玉从谢望手中解救出来。
德叔将群玉安置在虚宅,又说等她出了月子后,再想法子入宫面圣,揭露孟淑妃这些年来的罪行。
虚相旬却觉得此事太过武断,“师父,师妹的身子骨不好,如今四皇子又风头正盛,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德叔眉头紧蹙,心底无端生出几分不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玉儿已经耽搁这么久,不能将那等毒妇除之后快,如何为你霍叔报仇雪恨?”
“师父,师兄说的没错,只是光凭这件事,恐怕不能还我霍家清名。”
父亲死了这么多年,她们霍家驻守河西多年,枕戈待旦,不应该背上叛国贼、欲谋反的骂名。
扳倒孟淑妃并不能还霍家清名,圣上又偏激多疑,这些时日以来二皇子动作频频,又受到谢望的栽赃嫁祸,想来他已经对二皇子不满。
只是二皇子和四皇子针锋相对,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分出胜负。
群玉要做的,不仅是让孟淑妃永无翻身之日,四皇子无法争储,更有辅佐二皇子成为新帝,还霍家清白。
德叔语重心长地开口,“难怪你与二皇子颇有私交,想来此事三年前你就在谋划了。”
群玉点了点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虚相旬见她神色倦怠,连忙带着德叔离开,“师父,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千万不要让谢望找到师妹。”
想将她的死瞒得密不透风这是不可能的,依着谢望的聪慧早晚会怀疑到虚相旬也不对劲。
在这个时间里,他必须为师妹留足退路,不让谢望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