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这是我们江湖门客栈特制的桂花饴糖,还请樊掌柜尝个新鲜?我听闻唐门那位许夫人,素来最喜甜食佐茶。掌柜的若瞧得上这饴糖的口味,明日也可一并送些去唐门,聊表心意。”
樊二郎刚要伸手去接,邵氏手中的铜勺却“当啷”一声重重砸在柜面的青砖上。阿妤恍若未闻,指尖那块饴糖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诱人的蜜色光泽:
“若是明日唐门来人取货时,无意中听说樊记饼家竟连镇上新开张客栈的小小订单都供应不上……”她忽然掩唇,露出一抹狡黠的轻笑,“这将来若是有更大的买卖,怕也未必能放心地交给樊记打理了……当然啦,谁不知您樊记是全蜀州头一份的体面人家,想来断不会如此失礼怠慢才是。”
邵氏被阿妤这番软中带硬的话说得眉头紧蹙,正自犹豫不决,后厨却猛然传来一股浓郁的焦香。樊二郎鼻子用力抽动几下,脸色大变:
“哎呀,糟了!我那锅杏仁酥的火候过了!”“这下可坏事了!”邵氏也猛地蹦出一声惊呼,随即便再也顾不上面前的阿妤和修文,撩起袍角,火急火燎地便往后院冲去。樊二郎经过阿妤身侧时,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对她说道:
“明日卯时三刻,后巷取货,给你们留二十盒新出炉的玫瑰酥饼。”修文见状,悄悄地给阿妤比了个夸赞的手势,阿妤则得意地挑了挑眉,回望了修文一眼。
暮色四合,渐渐漫上江湖门客栈挑出的飞檐时,宁云栖正将最后一盏新制的琉璃灯挂在廊檐之下。摇曳的灯影里,她看见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三年了。”宁云栖在心中无声默念,自从摆脱落雁堂刺客的身份,她已有整整三年不曾杀人。更何况,那唐门的唐青锋与自己素昧平生,无冤无仇,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朝中权贵,竟招来这般杀身之祸?宁云栖暗自思忖,总觉得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某些不为她所知的隐秘情由。她用力攥紧了掌心,那里被红绸灯绳勒出的印子依旧清晰,檐角的铜铃在渐起的夜风里叮咚作响,平添几分寒意。
夜幕低垂,群星被厚重的乌云尽数遮蔽,只有几点残存的微光,勉强穿透密林层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而诡异的阴影。山风裹挟着湿润泥土的腥气与不知名草木腐烂的幽微芬芳,在林间往复呼啸,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北镇抚司副指挥使郑业,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面容冷峻,如同一头潜伏在暗夜中伺机而动的猎豹。他微微眯起双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片幽暗的密林,以及悄无声息隐匿于其中的二百名北镇抚司精锐。他们尽皆身披厚重的玄铁甲胄,如同沉默的钢铁凶兽,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进攻的命令。甲叶偶尔摩擦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死神在低声细语。在这些精兵悍卒的身后,是神机营的火铳手。他们紧握着手中冰冷的火铳,神情肃穆,眼神中却燃烧着嗜血的渴望。十五门乌黑沉重的“大将军”炮,如同十五头蛰伏待噬的史前巨兽,静静地矗立在林间清理出的空地上,那黑洞洞的炮口,在暗夜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火药气息,仿佛下一刻便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
“待陆指挥使的信号传来,轰开唐家堡大门之后,尔等需即刻掩护炮队先行进入,动作务求迅捷,切记,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保护好这批火炮!”郑业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他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般,一一扫过面前每一名士兵的面庞,确保他们都已明白此行任务的极端重要性。
“待炮火将唐家堡内主要抵抗力量摧毁,弹药耗尽之后,你们再行突入,收拾残局,记住,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他稍作停顿,语气愈发冰冷无情,仿佛已在宣判唐家堡满门上下的死刑。
“郑指挥使,”一个尖细而略带阴柔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肃杀的寂静,“劳烦提点你手下的人,让他们攻入后多加留意唐门的各类武功秘籍与机关图谱,凡是能用的、有价值的机关器械,尽数打包,完整运回京城。”一名身着华丽蟒袍的督军太监,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郑业身后,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扎眼。他的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浅笑,仿佛已经亲眼看见了唐家堡在炮火中灰飞烟灭的景象。郑业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身旁的副将将监军太监的命令传达下去。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感受着空气中那愈发浓烈的火药与血腥交织的气息,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的、近乎残忍的兴奋。今夜,注定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夜晚,百年唐门,便将在这雨坪镇,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