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校尉朝周围一扫,没位置坐了。
靠客栈门口的两桌江湖人见苗头不对,站起来打破寂静,朝掌柜那边大喊道:“店家结账,结账!”
话罢在桌上排下铜板,让出位置便走。
几名伙计手脚麻利,清空桌面,尤宏达的人立刻占了这两张桌子。
那队正眯着眼睛朝二楼扫了一圈,又朝一楼扫一圈。
最后目光从鹰扬派几人身上错开,看向了位于一楼中央方桌上的三人。
其中一个背影看上去不怎么惹眼,是个年轻人,他右边长凳坐着一条铁塔般的壮汉。
对面的那一人,身形矮胖,十分邋遢,正拽着一只鸭腿大啃,满嘴都是油光。
队正凑到尤宏达身边贴耳道:
“校尉,这里像是有一堆功劳,杨玄感的余孽兴许就在此处,要不要去点齐人马?”
尤宏达眉头一皱:“外边的人不可乱动,我们先行一步是为了控制扶乐,防备太康叛军,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事耽误不得。”
“这里嘛...”
此地江湖势力众多,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尤宏达察言观色,眼珠子咕噜一转:“我瞧他们自己便会打杀,这功劳自动上门,不必动手。”
那队正反应了过来,狡黠一笑:“校尉英明。”
尤宏达才一坐下,就吩咐手下把靠门边的两张桌子朝中间挪动。
这么一来,虽然留下一条小道,却等于把路堵住了。
里面的人想朝外走,须得从他们的人缝中穿过。
只要尤宏达心存歹意,便能指挥手下轻易将走过来的人刺出十几个窟窿。
霎时间,整个福实客栈内的气氛更加紧张!
后厨那边钻出个胖汉,伸手掀开用泛黄旧布制的遮帘,手中拿着锅盖,正是客栈中的厨子。
柜台前有个掌柜模样的富态中年人,正笑嘻嘻地拨动算盘。
那厨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唧哝道:
“掌柜的,店内气氛不对啊。”
那掌柜随意接话:“有什么不对的,咱家生意就没见这么好过。”
“那...那他们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掌柜镇定得很:“怕什么,任他们去打。这些江湖人油水厚得很,捡几把兵刃就够本了。”
“一口没瑕疵的铁剑就值个四五斗米,还能换得一匹绢,好卖得很。”
他一点不慌,显然是发过死人财的。
这掌柜话罢又露出奸诈市侩嘴脸,朝地上的酒坛子努了努嘴。
厨子心领神会,掌柜要他掺水给外边这帮人喝点淡的,因为他们不可能是回头客。
厨子提着锅盖往后厨走,正要掀开遮帘,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叫他不禁回望一眼。
“踏娘的,这黍米酒怎么一股刷锅水的味道!”
一楼说话之人,是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矮胖道人。
他的衣服原就打着补丁,现在补丁后烂成一条条的,宛如拖着布做的扫帚。
厨子心虚得很,听罢以为掺水掺错了,立即躲入后厨。
那道人喊了一声,却没人理会。
他把手上的鸭腿骨一丢,正要去吃盘中剩下的酱鸭子。
周奕抢先一步伸出手来,将粗陶盘中的大半只鸭子抓过,伸手撕开与单雄信一人一半,大口吃了起来。
那酱鸭色泽酱红,油脂顺着纹路缓缓渗出,油珠滚滚落下。
二人攥住鸭骨,指节用力微微发白,牙齿撕咬,鼓着腮帮子大嚼。
周奕一边吃肉一边喊:“伙计,再上两坛酒。”
临近周奕后面一桌坐着鹰扬派的人,那中年汉子乃是派中长老,这客栈情况复杂,此时没敢动手。
郑长老瞧了瞧矮胖道人,显然将他认作与周奕单雄信一伙。
‘他们吃得香,还要喝酒,没道理老子挨饿。’
周奕二人吃得太香,郑长老口中生津,大喊道:“伙计,上几条麻鸭!”
“好勒~!”
客栈伙计应了一声。
郑长老话毕,门口的尤校尉舔了舔嘴唇,也喊道:“提几条肥鸭,找屁股大油多的上!”
“好勒~!”
伙计又应一声。
这时,在二楼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势力被声音吸引,朝下观望。看了看周奕一桌,又看鹰扬派,再看隋军骑兵尤宏达那两桌。
靠北边窗口的疤脸汉子小声对同伴道:
“妖道的帮手来了。”
“嗯,看来是的。”
“还有鹰扬府军的人,咱们得见机行事。”
“……”
与他们同样看法的人,可不在少数。
周奕一边吃鸭,一边思考眼下形势,情况相当棘手。
在他进入这客栈时,里面已是剑拔弩张。
他与单雄信朝这边一坐,原本要动手的人不明他们的来历,又选择了观望。
隋军与鹰扬派的人进来后,就更没人敢下决断动手了。
但是,门口那隋将阴险得很。
扶乐城中有大量骑兵,就算大队人马没至此处,也是隋军势头最大。
他将门口堵死,里面厮杀那是迟早的事。
周奕不着痕迹地瞥了对面那矮胖道人一眼,正是他在曹府遇到的木道人!
这货离开曹府后的一些传闻,他早就听过。
福实客栈中的江湖客,大半都是这货的仇家。
看情形...
也幸亏他仇家多,仇家与仇家之间也有不少是仇家。
大家害怕被人背后捅刀子,才形成这诡异的平衡。
否则,这么多凶残人物一起上,木道人早凉透了。
周奕利用自己知道的信息,大概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他二人方才被隋军与鹰扬派的人前后夹击,没想到闯入这么一个布满炸药桶的死胡同。
此地,决计不能久留。
周奕对面的木道人低下头,舔了舔拇指头上的酱汁,用晦涩的眼神瞥了单雄信一眼。
之后一对眼珠子便只盯着周奕。
‘是这个小子!’他在心中狂吼一声。
虽然周奕做了一些伪装,却逃不过木道人的火眼金睛。
只因他对周奕有着刻骨铭心的‘思念’,不时便会浮现在脑海的那一种。
‘哼,这小子别说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就是化成灰道爷也认得!’
他想起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心中登时燃起怒火。
但是此时没法发作。
举目望去,四下全是敌手。
‘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嗯?
正作盘算,感觉自己小腿一痛,被人踢了一下。
木道人也不傻,与周奕来了个短暂的眼神交流。
木道人摸了摸酒碗,周奕吐出一口鸭骨头。
两人几乎在这一瞬间达成了默契。
“客官,你要的酒来了。”
这时,伙计抱来两坛酒。
两声轻响,酒坛子挨在桌上。
明里暗里,客栈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这是一群随时都会扑杀上来的江湖凶人,单单只是交汇在一起的目光,便足以叫人心惊胆颤。
众人瞧见,那年轻人没去揭封喝酒,把其中一坛酒朝矮胖道人面前一推,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哼,木道人,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巴陵一别,没想到在这叫我撞见你了。”
年轻人面色阴沉,话语充满杀气。
周围人心道“看走眼了”,没想到这新来的二人竟也是木道人的仇人!
坐在周奕身后的鹰扬派几人也兀自一愣。
郑长老朝那木道人瞧了一眼,他是老江湖,自然看出点门道,晓得这道人正陷入众矢之的。
不过,能被这么多人针对,用屁股想也知道不简单。
此时与单雄信一伙的年轻人要当出头鸟与这道人放对,那...
郑长老阴森一笑,那自然是作壁上观。
‘待会找到机会,再趁火打劫,要了他们的小命。’
在场众多看客看了看周奕,又看向没什么动作的单雄信,再看同样没什么动作的鹰扬派之人。
心下了然...
这年轻人必然是这伙势力的领头人,他们亦是木道人的仇人。
既然这伙人愿意先动手,那是再好不过了。
“木道人!”
周奕见这矮胖道人没有开窍,像是很生气地拔高嗓门:“我们在巴陵帮舵口附近结的大仇,你也敢忘?”
这一声吒吼震得矮胖道人耳朵疼。
‘什么狗屁巴陵帮舵口?’
‘这混账小子给的什么提示?道爷半点也听不懂。’
木道人正在心中大骂周奕,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小子两句话中都有‘巴陵’,可是我们根本没在巴陵见过,后边更是提起‘巴陵帮’三字。
原来如此!
矮胖道人回过味来,冷冷一笑。
眼睛朝着二楼南边挂酒旗的位置撇了一眼。
他这动作旁人难以察觉,却被周奕捕捉到了。
木道人扫过周奕的眼睛,不屑道:
“与道爷有仇的多的是,哪能记得清你是什么葱蒜。”
他说完,抱着坛子大口喝酒,又把酒吐了出来:“什么鸟味!”
木道人看到周奕摆手,怒斥一声间骤然一巴掌拍向酒坛!
“轰!”
一声爆响!
那酒坛被他强劲真气打得如雨四散,四下一片酒幕!
只从碎片飞射带起的呼啸劲风,便知其掌力之恐怖!
不少人露出异色,又见木道人一掌顺势穿过酒幕,打向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不闪不避,一抬手与其对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