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
王玄朗率领残部,一路狼狈逃亡武昌,阴雨后的道路泥泞难行,众人为了隐蔽,在丛林间艰难跋涉着。
此时,还忠心跟在他身边的将士不过只剩下了百余人,其他的士兵在溃败时就已经丢盔弃甲,各自逃命了。
毕竟都是普通人,当兵不过为了混口饭,眼看兵败如山,谁还会真去谋反跟皇帝拼命?
苏灵均累的精疲力尽,已经不愿跟他走了,这一战已经打散了他的全部身家,就算回去武昌又如何?他身边连效忠的人都没几个,还指望有翻盘的机会吗?
“你还要执迷不悟的什么时候?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们母子还有条活路,你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吧。”
王玄朗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女子,道:“曾经你攀附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如今我一无所有了,你就要离开我,不是说过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生死不分离吗?”
苏灵均摇摇头,哽咽道:“你要不甘心的话,我陪你死,你放了小宝,我们就近找户农家把他送人好不好?他才只有几个月,让他活下去。”
王玄朗无动于衷,“说了一家人在一起,就一个都不能少。皇帝出征时,薛夫人母子都能抱着必死之心留驻京师,你们母子为什么不能跟我同生共死?”
苏灵均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薛夫人爱皇帝才愿意殉情,她明明已经逃脱,是又被他抓回来的,她为什么要跟他陪葬?
王玄朗看着她那神色,他虽然不甘心,依旧绝望的承认,“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贱,可我爱你,你越跑,我就越爱你。我爱你,与你何干?所以就算你不答应,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苏灵均睁大了眼,觉得他疯了,或者说,她是疯了才会信他的鬼话!
众人连夜赶路,天亮前终于抵达了雷池,过了雷池就能一路策马抵达武昌了。
河面灰蒙蒙的一片,周围雾气蒸腾,草木繁茂,将士寻来船,正欲渡河之际,忽闻水面上传来幽幽笛声。
哀伤凄婉的调子,穿透层层水面,直击人心。
将士们听着那笛声,只觉四面楚歌,心里一阵荒凉,竟不由都起了思乡之情,以至泪落纷纷。
王玄朗心中愈发不安,水面烟雾消散后,一道清隽的白衣身影,站在竹筏上,缓缓靠近岸边。
“这雷池,你是过不去了。”
王玄朗看着眼前之人,心里凉了半截,“七叔……”
身后传来簌簌之声,隐匿在树林和水岸的士兵随即现身,黑压压一片涌来,将王玄朗层层围困,插翅难飞。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却说王肃在武昌脱身后,便快马前往梁州劝说刺史高广发兵攻打武昌。
高广起先畏惧大将军,不敢出兵,见王肃平安自武昌脱身后,这才信了大将军大限将至的谣言,却依旧有些犹豫,迟迟不肯发兵。
王肃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劝道:“朝廷待使君不薄,使君若坐视大将军侵陵天子,岂不辜负了君臣道义?生为逆臣,死为愚鬼,永世都是宗族乡党的耻辱。何不若派兵袭击武昌,攻克荆州,断绝大将军后路,使君便是不世之功。”
高广被说动,终于下定决心,同意发兵攻打武昌,又以王肃名高当世,文武兼备,愿推他为盟主,将梁州军的指挥权交给他,由王肃领兵,攻打武昌。
王肃当仁不让,遂带领梁州军大破武昌,诛杀了大将军的司马李易后,顺利控制了武昌。又沿着武昌进军,一路平定荆州,江州诸多州郡。
眼见官军势如破竹,豫章梁氏宗族也在梁老夫人的倡议下,组织宗族,配合义军打击江州叛军,还将王玄朗安排在江州府的苏灵均之弟苏应活捉,交由王肃处置。
王肃料定王玄朗兵败后,一定会返回武昌,早已在他回程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他自投罗网了。
王玄朗见到是王肃后,一时心如死灰,虽是骨肉至亲,可王肃向来端正,公事公办,是很难做出什么出格事情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王肃下令就地格杀时,却听他道:“押他上船,送还金陵,由皇帝发落。”
*
夜色如水。
船底的牢房潮湿昏暗,王玄朗像一头斗败的狮子,满身疲惫,独自舔舐伤口。
关在另一处的苏灵均亦是胆战心惊,抱着儿子不停安哄。
月光从窄小的窗格涌入,同一片月光,洒落在各怀心思的二人身上。
这时,地牢的木阶上传来脚步声,王玄朗抬眼望去,眼光微动,“七叔。”
王肃沉默着走向他,脚步十分压抑沉重,提醒他道:“我不会徇私的。”
王玄朗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别让我污了七叔的清名,那样我就更加罪无可恕了。”
“你还是不知悔改。”王肃蹙了蹙眉,“大将军终究是害了你,你若早些投降收手,何至于此?”
王玄朗冷笑,“他萧湛能做皇帝,无非是凭着皇室后裔的身份,可这江左的基业,一大半都是我们王氏奠定的,我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