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主被连夜用小车送出了东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院子的另一处,唤春侧躺在床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却始终没有睡着。外头始终静悄悄的,而她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如果等不到郡主的处置结果,她想她是睡不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湛悄悄回房了,夜色已经深了,他似是很疲惫的样子,在床边坐下,一动不动的。
唤春知道是他回来了,便翻了个身对着他,手掌按到他的膝盖上。
“殿下。”
屋中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一片月光,映在他们对视的脸上。
“还没睡吗?”萧湛握住了她的手。
唤春坐起身,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柔道:“我想殿下今夜可能更睡不着,我便也不想睡了。”
萧湛低头闭了闭眼,让她安心道:“我已经命人连夜把郡主送出府,关去玄清观软禁,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踏入东府一步。”
唤春默然,解决掉郡主这个麻烦后,心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有些惘然。郡主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软禁一辈子的惩罚,已经够重了。
“我让殿下难做了。”
萧湛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的确是累了、厌了、烦了,又碍于身份无法真的对郡主置之不管。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你救了我,也救了她。”
唤春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他们兄妹刚刚究竟谈了什么,可那似乎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懂事的不做多问,只是静静陪着他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湛突然对她道:“我们兄妹从小是在父亲的封国东海郡长大,父亲去世后,长兄袭爵封官,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们兄妹都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我十六岁前往洛阳担任官职时,长兄已经官拜中书令。及后诸王作乱,宗室内斗,长兄陆续平定诸王,大权独揽,那时我才不过二十岁,亲眼见证了朝堂的翻覆,置身权力中央,常有盛极则衰,朝不保夕之感。”
唤春听到他跟自己讲起过去,神情有几分诧异,仿若是一个坚硬的蚌壳,突然对自己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
“及后长兄派我南下开辟,出镇金陵,我便带着徐妃来到了江左,初来江左时,我年纪尚轻,时望轻微,南方那些士族都看不起我,那段最煎熬最困难的岁月,是徐妃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
出于对现任妻子的尊重,他本不该跟她多提起亡妻的事情,可一想到郡主说她就是图他的身份,不是真心爱他,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烦。
是啊,她压根儿就不了解他,又怎么会真心爱他?
他必须让她能更了解自己,无论好的、坏的,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一个完整的他。
“等我们在江南立足之后,北方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长兄兵败遇害后,郡主南渡来到江左。那时徐妃刚有孕不久,她怜悯郡主的遭遇,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病,因操劳过度不慎跌了一跤导致流产,后来便一直没能再怀孕。”
唤春默默听着,他问过自己和前夫的往事,但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讲徐妃的过去。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她也不会多问,他愿意说,她就认真地听。
萧湛垂下了眼眸,徐妃流产后,郡主便愈发得了意,不仅天天挑刺儿惹事,还时不时讽刺徐妃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属实是直往人心窝里戳,不怕气不死你。
徐妃总念着郡主有病,处处忍气吞声,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没有子嗣的确是她的心病,又天天被郡主拿此事刻薄讥讽,心里老憋着一股气,人怎么可能会不生病?
“那时郡主总是刁难她,刻薄她,她心里委屈,背地里总是以泪洗面,可面对我的时候,又总是若无其事的笑脸相迎。”
唤春心里默叹了口气,她可以想象当年徐妃的遭遇,毕竟她自己也遭过郡主的刁难,虽然总是当即就反击,让郡主讨不到便宜,可几次三番下来,也不免心累。
“直到临终前,徐妃才敢跟我说几句她的委屈,我才知道郡主对她那些欺辱和恶言恶语,可人都要死了,说出来还有什么用呢?”
萧湛长长叹了口气,情绪忽而变得有几分激动,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无力感。
“诚然我这丈夫有失责的地方,可那些年是江左局势最不稳的几年,南北世家针锋相对,时不时就有叛乱,我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陪着她,事无巨细的了解她。她应该告诉我,把她的委屈和痛苦都告诉我,事情说出来,总会有解决的方法,而不是埋在心里,把自己憋的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