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那蜀都知州,他们家大概还得其几分庇护,可倘若那知州有朝一日不在了,或者其不愿再庇护了呢?若那时换作他们家遭遇此等不可测的恶事,那该如何自处?
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天地不是绝对安然的。
靠人不如靠己啊。
他打开窗户,望着三三两两回到客栈的这些应考学子,看他们或低头翻着书本背诵,或相互交流着学问,心头慢慢就滋生出一股念头来。
反正,应考之地就在蜀地。
反正,那些外来人员也没人认得出他来。
之前他扶着夫子在衙门前时,那京官及下人们纵是从他跟前经过,可不也没人认得出他吗。
没人都知道,他的身份都是全新的,且这多年过去了,昔年的事大概皆被人遗忘了,哪个好端端的会将他与符家联系起来?
他摸了摸脸。
他这模样与父亲长得不像,而母亲为女眷,昔年也不常出现在人前,他顶着这张脸别说在蜀地了,怕饶是在京都,也应是没事的罢。
“夫子,我想参与乡试。”
在家中苦苦等待的林苑,这日终于等来了沈文初的来信。
信中说的简略,大概提了下村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只需里正挨家挨户的劝说,让他们来银钱来消灾便成。至于他,还要城中逗留几日,因为他要打听些事情。逢春也留在城中,与他一道。
知他们没事,林苑就放心了。
遂去寻了里正,与他说明了情况。
里正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之后,林苑就一直在家等他们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她没有等来他们回来,却等来了沈文初的来信。
信上,他说他打听到恩师家里出了事,他想进京一趟。而逢春,将与他一道。
似是怕她担心,还格外强调,进京后会谨言慎行,新的身份户籍路引都已带好,一切皆无纰漏,保证不会暴露逢春的身份。
那封信自林苑的手上滑落,她身体晃了晃,面色惨白如纸。
春杏忙扶住了她,安慰说:“您也别担心了,当年的那些事早都化作尘土了,翻不出来的。咱逢春也大了,也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别说京城那么大会不会碰见当年的熟人,就算是碰见了,没来没由的,谁能去想到那层面去?”
她又道:“也幸亏逢春长得不像符姑爷。”
林苑摇摇头,抚着胸焦急的要去找纸笔写信,可待笔抓到手里,想到什么的她又仓促扔掉了笔。
她怕信件中途若遗失了,若不巧落入哪个认得她笔迹的人手中,怕是更大的隐患。
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也不得不防。
“顺子你来写,说我病重,让逢春他们立刻回来。”
第121章 前世一枕黄粱南柯梦
十月中旬, 乡试放榜了,官差敲锣打鼓的来青石村送喜报。
木家小官人此次桂榜高中,夺取头名解元。
这消息一时轰动了乡里, 连县老爷都被惊动了, 特意派遣了人送了贺礼过来, 还邀请木逢春到他府上小聚。
报信的官差和来道喜看热闹的人挤满农家小院, 闹哄哄的直到午时方散。待送走最后一批来道贺的人, 林苑面上僵着的笑容一下子散了, 整个人如同剎那被抽干了力气,瘫软的跌坐了椅子上。
逢春他竟然瞒着她参加了乡试!
春杏见她面如死灰的模样, 不免心疼的安慰道:“姑娘, 您也无须太过担忧,那些事都过去了,谁也翻不出旧篇来。逢春此回擅自下场考试, 确是冒险了些, 可那京官到底也不是火眼金睛,如何能一逮着逢春莫名的怀疑他的身份呢?您看, 如今一切还是顺利的, 逢春顺利的考完了,榜也顺利放了,京官也顺利离开蜀都了, 没出一点的纰漏。这一回啊,咱逢春也算有惊无险, 大吉大利了。”
林苑摇头, 疲惫的闭了眸。
春杏不曾想到的是,乡试过后,就是会试, 殿试。
明年的二月就是会试的时间,逢春就恰选择这个时间入京,若说他没应考的打算,她如何能信?
不过刚入秋的时节,此时她却只觉浑身发冷,冷得她牙齿都忍不住打着轻颤。
若逢春下场,那以他的学识,顺利通过会试,进入殿试,绝不在话下。
殿试环节,若无意外的话,是由圣上来主持的。
她哆嗦着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同样冷到僵硬的脸。
有八年了吧?八年了,应足够让一个人的记忆变得模糊了吧?
况逢春也不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况在旁人眼里,作为符家长孙的他早已死在了建武元年,没来没由的,他,或是旁人,应不会突兀的就怀疑到他的身份上来吧?
她试图劝说住自己,可覆在脸庞上那手心的温度却越来越冰。
“春杏。”
“怎么了姑娘?”
林苑用力握着椅子扶手撑起身。
“告诉顺子,让他去城里打探着消息。”顿了瞬,她声音清冷,“同时让他备一副薄棺来。”
春杏惊叫:“姑娘!”
林苑清湛的眸里不再有往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刚硬与干肃。
“只是以防万一。”她望着春杏,“若平安顺遂就再好不过,可世事无常,我们总要做最坏的打算。若真有那一日,京城中势必来人到蜀都查探究竟,一旦顺藤摸瓜查到我的身上,逢春的身份就铁板钉钉了。待到那时,我们谁都活不成。”
若说单是逢春身份暴露人前,念及其出众的才华,还可能被留有一线生机的话,那她身份的暴露,却是毫无疑问的会将他们所有人都置于万劫不复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