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雍平帝一脸懵,贾琰已经是武侯,另开一府,何必去理会宁、荣二府。
站在国朝顶点上的人物,居然在忙着清理内院,还有空培养族中子弟,这不叫大材小用,这叫什么?
“陛下。”
邬思道看见雍平帝的表情缓和,这才继续道:“武侯上书切实的考虑到了国朝如今的积弊。”
“难道整顿吏治、取缔卫所制、增进财政收入不是陛下的心愿吗。”
“从卫所着手,将军户改为民户,设立府、县,两千万百姓,四百万顷良田,这可都是额外的赋税。”
“单单是这几十个府、数百个县,需要成千上万的官员,陛下一直以来想要提拔寒门士子,改变前明以来,朋党盛行的局面,这便是最佳时机。”
一言落下,满殿陷入了平静之中。
雍平帝沉思了片刻,说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贾家子文武兼备,只他提到的摊丁入亩、改土归流之策,朕深有同感。”
“父皇在顺康四十三年颁布诏书:‘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本意是改变一直以来,赋税繁重,致使百姓民不聊生的局面,但这一举措治标不治本。”
“摊丁入亩将历代相沿的丁银并入田赋征收,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为对象征收丁税,百姓不必再困窘于赋税繁重,积极垦荒、生育,从而促进国朝的繁荣。”
“通过对卫所制军户转民户的举措,从而放开对户籍的控制,无法生计的百姓可以自由迁徙谋生,不单单是利好武安侯国,更是利好国朝一些偏远地区,像西南、两广、西北、关外。”
“朕恼火的并非他有才,而是他的桀骜不驯,大可多上几道奏章言明这些事,偏偏只有三道奏章,国朝侯爵、伯爵,正二品武官乃至从一品武官的任用在他手里如此轻而易举。”
“休说他只是一个武侯,朕这个皇帝都做不到为所欲为,他心中可还有君臣之义?”
‘咯噔!’
苏培盛瞳孔狠狠一缩,头更加低下了。
“陛下,武侯只有十六岁,难免年少气盛。”
邬思道耐心的劝说道:“先斩后奏,把临洮伯调任蓟镇总兵确实逾矩。”
“蓟镇总兵祖翀出身祖家,与元从一脉的崇安侯府世代姻亲,势力在蓟镇根深蒂固。”
“要是正常的旨意下发兵部,还没等岳钟琪到任,蓟镇一切就都掩盖在了黑暗下。”
“到那时,如何通过整肃蓟镇,达到清理卫所,掀开这场整军的大幕。”
“只有拿下了祖翀,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并收拾蓟镇将领及治下卫所官兵,血淋淋的贪墨真相摆在朝堂之上,六部才会同意陛下,太上皇亦不可能阻止。”
“朕知道了。”
双眸漠然,雍平帝内心浮现不知道多少情绪,最后都压了下来,下达诏书:“拟旨,临洮伯岳钟琪忠心为国,骁勇善战,调任蓟镇总兵,配合锦衣军查处蓟镇贪墨军饷、上下勾结诸事。”
“钟山伯王子腾任天津水师提督,负责筹建天津水师,以卫国朝北疆沿海;清江伯张广泗授平西将军,募苗兵5万,平叛大、小金川,从朕的内帑分别拨付一百万两、三十万两银子予他们,充作军资。”
“加封镇国侯牛继宗、理国侯柳芳、修国侯侯孝康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是。”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养心殿,叮嘱小太监拟诏。
“先生以为贾家子提奏的第三道奏折,父皇会应允吗?”
就在这时,雍平帝再度询问邬思道。
“陛下。”
邬思道不假思索的回道:“宁夏总兵扬继善等人都是太上皇一手提拔,目的便是为了瓦解九边势力。”
“武侯所为正合太上皇心意,岂有不同意之理。”
“他们世受皇恩,自当为国戊边,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呼!!!”
雍平帝紧绷的脸色一下子松懈下来,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顺康帝扶持的人是否会为他所用。
正如邬思道所言,现在不为他所用,不代表日后不听他的话,太上皇还能活多少年?
“陛下应当注意武侯所为。”
“先生何意?”
雍平帝猛地抬头,注视着邬思道,无形的压迫感释放开来。
“武侯三道奏章,最为侧重的莫过于西南、西北。”
“拆分陕西行省,另置甘肃总督辖区,甘肃镇有五万战兵,甘肃将军还有五万卫军,这就是十万大军了,如果只是为了防备准噶尔汗国,何须这么大动干戈?”
“平西将军手中五万苗兵对付大、小金川,大、小金川可是位于三大雪区之一的康多雪区。”
“修国侯前往贵州猜测卫所,推行改土归流,五万贵州卫军在手,足可威慑西南。”
随着邬思道的剖析,一个特殊的地名映入眼帘,那便是乌斯藏,雪域高原深处的地方。
“贾家子想要对和硕特部动手,通过拿下青海、康多,从而形成对乌斯藏的夹击态势。”
雍平帝在军事上不算出类拔萃,皇族中以忠顺亲王、义忠亲王最擅领兵,可他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陛下小瞧了武侯的野心。”
“前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和硕特汗国覆灭了藏巴汗王朝,统一青藏高原。”
“元从一役,准噶尔联合和硕特共同进犯国朝西陲,遭至大败,和硕特部退回青海,散做十余部,失去了对乌斯藏的统治地位。”
“十年前,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以护教为名,派将军大策凌敦多布挺进乌斯藏,大军绕过戈壁,翻越帕米尔高原,悄无声息地突袭了拉萨,征服乌斯藏各地。”
“如若青海、康多被拿下,乌斯藏如何能挡得住国朝大军,届时,国朝大军以一部效仿准噶尔,翻阅帕米尔高原,进入西域,主力出嘉峪关,进逼哈密,驱使漠北三部绕道阿尔泰山。”
“三路并进,准噶尔汗国如何招架得住?”
邬思道再度诠释起了一个崭新的战略构图。
“好大的野心。”
雍平帝从龙椅上起身,眺望远方,幽幽道:“夺取雪域高原,复西域故土。”
“他要是做到了这一步,朕该如何赏赐他,国公,又或者是异性王?”
“臣为陛下贺!”
邬思道坐在轮椅上,脸上满是炽热:“贾家子要是能做到这一步,陛下当为千古圣皇。”
“是吗?”
雍平帝始终注视着殿外,没有人看见这位帝王眼底的漩涡如同星辰大海般深邃。
帝王心,海底针,他想要丰功伟业,可他更担心贾家尾大不掉,历朝历代,权臣篡位者比比皆是,贾琰才十六岁,而他已经年近半百了,有生之年尚且没有把握压得住他。
换做是他的子嗣,最为杰出的宝亲王秦历,他能够握得住这柄锋利无双的刀吗?
一时间,这位被天下亿万万臣民奉若主君人心中萌生了恐惧,而带来恐惧的对象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ps:贵州四大土司:水西安氏(奢香夫人)、播州杨氏、思州田氏和水东宋氏。
土司是元、明时期中央王朝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设置的世袭官职,由当地首领担任,兼具自治与臣属性质,其职位包括宣慰使、安抚使等武职及土知府、土知州等文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