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凤驾归宫(2 / 2)

“国公所言,实乃道出了老臣,亦是咱们阖族上下日夜悬心、焚香祷告之至愿!”

他目光慈和地看向贾元春和怀中的小怀瑾,语气充满了长辈的疼惜:

“怀瑾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更是上天赐予我贾氏的无上福缘!惟愿娘娘凤体永驻安康,福泽绵长!更愿娘娘与公主殿下母女情深,长伴左右,共享这人间至乐天伦!

此情此愿,天地可鉴,祖宗共证!若得如此,便是贾氏一门最大的福报!”

贾赦跟着出列,也顾不得许多,深深作揖:

“臣......贾赦亦是此心!唯愿娘娘与公主殿下平安喜乐,福寿康宁!长乐无极!”

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薪火!贾政、贾母、贾梁氏.....连同贾蓉、贾琏以及后方那黑压压一片的贾府男丁女眷、管事仆从——!

呼啦啦一片衣袖摩挲之声,所有人再次深深躬身行礼(或跪拜),声音如同山呼海啸,响彻水榭内外:

“臣等(奴婢等)——惟愿娘娘凤体安康!公主殿下福慧双全!母女长伴,共享天伦,平安喜乐,福泽绵长!!!”

这震耳欲聋、饱含“祈愿”的声浪,彻底淹没了任何可能存在的杂音,也将贾元春那本就渺茫的、关于其他可能的念头,彻底碾碎!

贾元春抱着小怀瑾,看着阶下黑压压跪倒一片、山呼海啸送出“祈愿”的族人。

她聪明,知道再生皇子对贾家就是催命符!

贾家如今权势太大,皇帝岂能容忍一个有贾家血脉的皇子?

那就是取死之道!

贾玌和全族这“平安长乐”的祈愿,是救赎——断了这条路,贾家和她母女才能活!

她低头看看怀里被声浪惊到瘪嘴的女儿,心一横:

够了!有怀瑾就够了!守住她平安长大,就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事!

再抬头,她脸上只剩平静,甚至带点母亲的笑意。

“本宫谢过诸位心意。”声音压住余音,目光扫过贾敬、贾赦、贾政,最后定在贾玌身上,“怀瑾便是本宫此生所有。诸位所愿,本宫记下了!”

她语气陡然加重:

“本宫定当珍重自身,倾尽全力抚育怀瑾,护她平安喜乐,与她共享天伦......不负阖族之望!”

“不负阖族之望!”——

这六个字,就是她认命了!以后只做怀瑾的娘,安分守己!

话音刚落,掐点似的,廊下太监扯着嗓子尖嚎高唱起来:

“申时正刻——!吉时到!恭请贵妃娘娘——起驾回宫——!!!”

声音刺耳,瞬间撕破温情!

宫女太监哗啦跪倒一片。

一瞬间气氛骤变,阖族的温情消散,只剩皇家冰冷仪仗的肃杀。

这便是天家威仪的本相——亲缘也好、承诺也罢,在它面前,都须顷刻间让路蛰伏!

贾府众人心中纵有万般滋味翻江倒海——苦涩、释然、失落、敬畏交织——此刻也全都重重化作尘埃下的一磕!

所有人齐刷刷叩首,动作划一,跟着高喊:

“恭送娘娘凤驾——!千岁千岁千千岁——!”

贾元春不再废话,抱紧怀瑾,像抓住唯一的浮木。在宫人搀扶下,她挺直背,一步步走下台阶,钻进那金灿灿的——凤辇。

厚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所有目光。

黑暗降临的瞬间,她强撑的脊梁猛地一塌,滚烫的泪水决堤般砸在怀瑾的衣襟上,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正值元宵佳节,隆冬时节,白日苦短。

申时正刻(下午四点),天色已然明显黯淡下来,西坠的日头带着最后的余温,却驱不散空气里透骨的寒意。

巍峨的皇宫酉时初刻(下午五点)宫门便要准时下钥,此刻启程,路途加上仪仗行进,时间已是将将够用,容不得半分耽搁!

夕阳给她的凤辇镀了层金边,队伍缓缓移动。

“起驾——!”

内监首领尖利的嗓音划破黄昏的寂静。

皇家仪仗肃然开拔。

鼓乐再起,却无半分喜庆,只余庄重与疏离。

贾府众人,以贾玌为首,贾敬、贾赦、贾政紧随其后,男丁女眷、仆从管事,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潮水,

无声地簇拥着皇家仪仗,一路相送。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走过曾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回廊,最终,仪仗踏出了宁荣二府那巍峨大门,来到了宁荣街上。

街道两侧,早已被提前清场、净水泼街。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唯有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碎屑,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贾府众人止步于府门之外,肃立街边。

目送着那金碧辉煌的凤辇,在皇家侍卫森严的拱卫下,缓缓融入那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

夕阳最后的光晕,为那远去的队伍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金边,像是一幅即将褪色的画卷。

凤辇的影子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拐角处最后一点仪仗的亮色也被暮霭吞没。

“恭送娘娘凤驾——!”

贾玌的声音沉稳响起。

“恭送娘娘凤驾——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贾府众人齐声再拜,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旋即被寒风撕碎,消散无踪。

礼毕。

人,终究是走了。

那紧绷了一整日、支撑着所有人维持体面的弦,在仪仗消失的瞬间——

“嘣”地一声,断了!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王夫人第一个失声,双手死死捂住嘴,却挡不住那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溢出,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紧接着,邢夫人、尤氏、王熙凤......一众女眷,无论真心假意,此刻皆被这离别氛围感染,想起自家骨肉分离的苦楚,想起宫门深似海的森冷,悲从中来,低泣声、压抑的呜咽声瞬间连成一片。

便是贾母,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封君,此刻也是老泪纵横,被鸳鸯和琥珀一左一右紧紧搀扶着,才勉强站稳,口中只喃喃念着:“我的元春儿啊......”

就在这片悲声之中,一直沉默挺立如松的贾政,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他猛地背过身去!

这个素来以端方持重、甚至有些迂腐古板著称的二老爷,此刻用宽大的官袍袖子,死死掩住了自己的脸!

肩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又一下!

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袖口处洇湿的一小片深色水痕。

那是为人父者,在至亲骨肉永隔宫墙、此生再难亲近相见时,那剜心蚀骨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

寒风卷过宁荣街,吹得人衣袂翻飞。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只留下漫天灰蓝的暮霭,沉沉地笼罩下来。

贾府那两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国公府邸,在渐浓的夜色中,只剩下巨大的、沉默的轮廓。

独留府门前,一片悲声,在寒风中呜咽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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