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慕容云海跪在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前。冻得乌青的双手徒劳地埋在冰冷的雪泥里,试图抓住那双正在流失最后温度的手。女人的眼睛半阖着,如同两片霜打枯萎、欲坠未坠的叶子,瞳孔深处盛着的不是濒死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虔诚又微渺的期待。
“娘…娘您再等等我…”童音嘶哑,他拼命地用自己同样冻僵的、布满冻疮口子的单薄袖子,去擦拭母亲眼睫和脸颊上不断堆积的雪粒,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晶莹的六角冰花落在她失去光泽的发梢和睫毛上,在惨淡的月色下,竟像是命运给这苦命女子最后的、无情的挽饰。
管家提着的气死风灯终于赶到时,微弱的昏黄光晕在深厚的雪地上投下一个颤抖的圈。女人身躯早已僵冷,硬得像门口那挂着冰棱的门栓。他重重一叹:“小公子…节哀顺变吧。”
没有眼泪。慕容云海记得最后的话:“云海,你要记住,你身上流着慕容家的血。”这句话像是嵌在骨髓里的冰锥,夜夜刺穿他的梦境,磨得心脏血肉模糊。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那个让身为富家闺秀的母亲沦为浆洗妇人、又在她们母子饥寒交迫时弃之如敝履的男主人…那个将他们母子推入这死亡寒冬的元凶。
风雪咆哮。管家草草帮忙安葬在后山那片冻土深处时,小小的慕容云海盯着那凸起的、粗陋的黄土包看了很久很久。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祭品。只有他从冻实的荆棘丛里掰下的一根歪扭枯枝,斜斜地插在雪地上,如同母亲枯萎而无人知晓的一生。
微薄的遣散银钱很快见底。城墙根下,慕容云海蜷缩在呛人的炊烟和凛冽的北风夹角里。饥饿是胃袋里永不枯竭的毒火,烧灼着每一寸意识。某个铅灰色的清晨,他用尽最后力气撑起,一步一陷地走向暮霭沉沉的远山。雪地上那串孤零零的小脚印,转瞬便被漫天新雪吞噬,抹去了所有痕迹。
视野被酷寒和饥饿啃噬,灰白模糊间,一道刺目的白影蓦地掠过树桠尽头!那是一个御风而行的身影,素色衣袍如仙鹤展翼,潇洒飘逸。
“仙人…”喉间溢出的气声尚未落地,双腿一软,小小的身影便被无情的积雪温柔而冰冷地吞没。
再睁眼时,是淡淡的草药苦香混合着某种焚木的清冽气息。帐幔低垂,是上好的月白丝帛,其上流动着银色丝线织就的云海纹样。一个约莫二十许的青年正俯身查看炉火上的药罐,侧影柔和。见他睁眼,那青年温润一笑,眉眼弯如晓月:“醒了?我乃...罢了,就称我苏逸尘吧。”
慕容云海怔住,喉咙发紧。自母亲离去后,从未有人对他这般笑过。
“你冻伤深及筋骨,万幸灵药及时护住了心脉命元。”苏逸尘将一碗氤氲着苦气的褐色药汤递至他唇边,“喝吧,暖腑生津,可御寒邪。”
药汁苦涩粘稠,甫一入喉,却如暖流奔腾,渐渐唤醒冻僵麻木的四肢百骸。慕容云海捧着尚有暖意的陶碗,忽然哑声问道:“为何救我?”
苏逸尘捣药的手蓦地一顿。窗外惨白的天光映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沉静的弧度。
“三年前寒冬下山历练,我也曾冻僵在雪里。”青年的声音带着追忆,“是一山中采药老丈,将我背回了他的茅屋。”他转过头,目光澄澈而郑重地落在慕容云海脸上,“这浩荡人间,有些善意,总是薪火相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