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满心所想的,是裴砚。
旁的都不算什么,孩子这事儿却是要极为慎重的,也不知他得知此事后会怎样打算。
云娆想起傍晚时勾缠在一处的目光,一时间心乱如麻。
……
后院的宴席上,裴砚这会儿也心不在焉。
自幼被丢在侯府外面,他跟父辈兄弟们并不亲近,甚至,因为生母潘姨娘的缘故,对长辈芥蒂极深。
之所以留到此刻,是因为宁王曾叮嘱过,说他如今是新贵宠臣,又与新得圣眷的皇子交厚,行事该收敛稍许,不宜太过冷傲。
他愿意卖挚友的面子,才没急着离席。
但夜色渐深,里头的云娆已然回枕峦春馆去了,他若还独自清醒地在这酒桌上坐着,难免无趣。
便寻了个契机起身告辞。
裴固哪会拗着他?
自是欣然应允,着人好生送回去。
裴砚也无需仆从们跟着,快步出了暖阁,踏着清寒的夜风,直奔枕峦春馆。
甬道旁灯烛渐暗,他的脚步越走越疾。
这回前往岭南,非但云娆难捱,于裴砚而言,其实也度日如年——专心于平乱之事时倒还好,但每当公事暂且落定,他独自坐在帐中时,裴砚却总忍不住想起云娆。
想起那晚的情难自禁,想起她朝夕相伴的温柔笑靥,想起她站在不远处看他练剑时的馋样。
亦想起那日所做的和离之约。
许多个日夜翻来覆去,枕边唯有她寄来的家书,秀致的蝇头小楷里藏了不好意思落于文字的思念,他却仍能从字里行间觉出牵挂与不舍。
可他有何尝舍得?
约定的期限渐而迫近,裴砚将乱局安顿好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想念随着渐近的距离日益加剧时,某个破天荒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或许,他可以尝试留在京城。
从前打定主意去边塞,一则是因为朝中局势,再则是他对侯府深藏芥蒂,连带着厌弃这座京城,丝毫不愿多留。若不是怕潘姨娘熬不住边塞之苦,他甚至想过带生母远赴边塞,再不踏足京城半步。
可如今,京城里有了他牵挂的人。
那座灯火昏黄的院子里含笑等在檐下的小美人儿,像是在他心里扎了根,让他心甘情愿地奔向那座从前厌弃的侯府,朝暮相见。
若往后没了她……
裴砚无从想象合理后各奔前程的光景,单凭这阵子在岭南孤枕难眠的煎熬,便知往后孤身奔向边塞后会是何等寂寥。
那是扎在心底的细微沟壑,再壮阔的边塞景致、再高的战功都未必能抹平。
何况,他若留在京城,未必就真的难以施展抱负。
且不说如今朝堂上时移世易,倘若宁王能承继大统,他从前的诸般担忧都可烟消云散。即便承平帝一意孤行,将帝位交给了淮王,倘若边关真的有了战火,帝王再怎么忌惮,终还是要有人挺身而出去迎战的。
彼时,他自然能金戈铁马,重赴战场。
反正他所求的,无非边关太平,百姓安稳。
比起与云娆再无瓜葛、孤身奔赴边塞,这样的情形未尝不算两全。
这念头愈来愈清晰,亦愈来愈深切,裴砚甚至等不及要告诉云娆他的打算,问她能否回心转意,留在他的身边。
迅疾的步伐踏碎道上干枯的落叶,裴砚几乎是踏着夜风奔向住处。
进得院中,灯火暖黄明照。
仆从们恭敬行礼,常妈妈打起帘子,才刚从里间出来的女郎中拎着随身的药箱,避到旁边冲他施礼。
裴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待女郎中出了门,他疾步走到里间。
“生病了么?”他一眼就看到安静坐在榻上的云娆。
她站起身,笑着摇头,“没有。”
“哦。”悬着的心落回腹中,他顾不上满身清寒,径直上前紧紧抱住她,像是积攒许久的思念基于寻找宣泄的出口。
谁都没有说话,怀抱却越收越紧。
片刻后,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想我了吗?”
没有提近在眼前的和离之约,也不是从前欲言又止的试探,此刻锦帐春暖,汹涌而出的唯有思念。
云娆只觉眼眶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留下。”裴砚稍松怀抱,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我留在京城。咱们搬出去住,还能陪你经营书坊。”他看着她眼底乍然涌起的诧异,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怎么,不愿意让我插手?”
“不是。”云娆被他这提议震惊得险些懵了,“你怎么能留在京城?”
“怎么不能?”裴砚拿指腹摩挲她脸颊,惯常清冷的眼底却浮起了温和笑意,“我虽是个武夫,却也不是不通文墨,小小书坊不在话下。”
云娆几乎被他逗笑,“谁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