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昏暗得很。
锦帐香罗,金钩软帘,未笼火盆的冰凉床榻之上,躺着已然昏睡的云娆。
贺峻凑近跟前试了试她鼻息,指尖在脉上稍搭了会儿,不由皱眉。而屋外有人语隐约传来,他不好逗留,先找个地方藏身。
少顷,屋门轻响,有人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领头的妇人满身绫罗,待婢女掌灯后瞧见昏睡在榻上的云娆,竟自笑道:“还以为会费些周折,却没想到这样容易就将她捉来了。给笼个火盆盖一床被子,免得冻死了她,裴砚回来后就不好交割了——总得留个娇滴滴会说话的美人儿,才能让裴砚投鼠忌器不是。”
她满意地笑着,近前看了看云娆的脸色,瞧见两颊稍许绯红,不由道:“怎么回事?好像不太对劲。”
“是公主给的药吗?”妇人眉头皱起,看向身后的女匪。
女匪忙拱手道:“奴婢不敢欺瞒,是公主的。不过临走时,裴家大少夫人又添了一种药,让奴婢们务必喂给她。”
“好端端的,她又想做什么!”
妇人皱眉咕哝着,却也没再说什么——那薛氏毕竟是薛贤妃的堂妹,公主见了还得叫声小姨的,今晚这事儿既是薛氏给永康公主出的主意,她也不好说什么的。
便叮嘱人好生看着云娆,照旧挑着灯笼走了。
周遭复归寂静,贺峻站在暗夜里望向京城的方向,暗暗为裴砚捏了把汗。
……
皇城之内,裴砚和赵铁一身宫廷侍卫的装束,正藏身在裴元铮官署的僻静处。
他前些日确实被承平帝调去了青州。
但行至中途,便已有宁王单独派去的眼线递来消息,说青州的重新起来的那股民乱并不像地方奏报的那样严重,哪怕朝廷不派人,当地也能够轻易压制住。
这消息几乎证实了裴砚的猜测。
——毕竟,当初他与宁王平定青州民乱之后,当地的官吏多半是由太子和庆王举荐的。且因当时太子举荐武将时屡次失察,承平帝为平息群臣的议论,多半选用了庆王举荐的官员。
而先前云娆说薛家苦心寻求珍贵雕版,而庆王府中恰好有座书楼珍藏雕版时,宁王就曾留意过,察觉了庆王和薛贤妃在暗处的稍许往来。
之后宁王被派去岭南,是庆王主动像承平帝提起的。
再然后,裴砚被调离京城。
种种线索汇在一起,裴砚几乎能想象京城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铁证。
毕竟宁王因赫赫战功而被偏心的承平帝忌惮,他在青州留了眼线这种事,是万不能让承平帝知晓的。
斟酌过后,裴砚以微服查探民乱之名甩开旁人,一面将消息递给宁王,一面带着赵铁悄然潜回京城,找上了身在禁军的三叔裴元铮。
禁军之中关系错综,裴元铮虽得赏识,却并非承平帝心腹之人,没有证据在手,他更没把握将庆王可能的谋划翻到明面再全身而退。
只能多加戒备,防患未然。
直到今夜。
久在沙场练出的嗅觉能让裴砚在满城腊八的热闹中嗅出异样。情知私自回京的事但凡泄露,必会招来重罪,他只能凭着跟宁王多年的生死之交,另调高手与贺峻一道保护云娆,而后趁着傍晚时分,在裴元铮的安排下悄然进宫。
就在刚才,京郊的暗夜中有一道亮色划过,虽稍纵即逝,却仍被裴元铮派出的亲信敏锐捕捉。
叔侄俩知其意味,各自肃容以待。
三更过半时,远处渐有骚动,不过片刻便沦为混乱。随即有侍卫连滚带爬地匆匆来裴元铮跟前禀报,说庆王与贼人串通,在东宫诛杀了太子后直奔皇宫,而禁军中有人为他内应,此刻逆贼已奔着承平帝住处去了!
裴元铮闻讯,当即带人去营救,不出所料地被另一位禁军将领拦住去路。
双方兵戈缠斗,两员大将势均力敌,几乎让裴元铮寸步难进。而在防守薄弱处,裴砚带了裴元铮调的两位亲信猛将,越过重重宫墙殿宇,直奔承平帝所住的紫宸殿。
腊月里天寒地冻,凛冽的风扑过面门时,卷着浓重的血腥味。
兵荒马乱的紫宸殿前火把明照,庆王手举长剑,指挥亲信和已然投向他的禁军将殿宇重重围困。
而承平帝站在殿门口,本就病弱的身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身边除宫人之外,就只剩两名忠心的侍卫护在跟前。
“……太子庸碌,举朝皆知,父皇却总是一意孤行,要将江山交在那庸才手里!”
夜风里,庆王的声音藏有愤怒,“先前青州之乱,太子不顾社稷安危,屡次举荐无能的亲信,以致贻误战机,令万千黎民百姓受苦。父皇却未有半句责罚,仍为他苦心筹谋,是盼着他能英明起来吗?”
“他都年过四十了啊!这么多年朝堂历练,却没半点建树长进,足见不是能托付江山之人!”
庆王给他诛杀太子的行为找足了理由,旋即将染血的长剑重重掷在地上,徐徐走向承平帝。
“储君已死,这紫宸殿儿子也已经团团围住。父皇,没人能来救你了,你不如——”
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
背后被疾劲利箭洞穿的剧痛令他险些扑在阶前,剧痛之下,他愕然回首,原以为是笼络多年的禁军武将忽然叛变,却见他也慌忙看向周遭。
这座皇宫里,统率兵马身手出众还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就那么几个,庆王早已算了许多遍。
而今夜骤然宫变,那几位也都是有人防着的。
会是谁!
他强忍剧痛,试图借着火把的光芒找出箭矢来处,下一瞬,两支铁箭自黑暗中破空而至,一支正中眉心,另一只穿喉而过。
血溅当庭,满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