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裴砚硬朗利落的侧脸, 其实已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世上温水煮青蛙的事并不少见。两人成婚其实已经很久了, 他能守着许诺允她独自安睡,甚至在同床共枕的夜里极力克制,已是很难得的了。但克制之外, 他近来的异样举动却也显而易见,自然是想趁机舍了侧间的床榻,来她的榻上安寝。
而后, 或许会寻个恰当的时机成夫妻之实。
扪心自问, 云娆其实并不介意。
当初的疏离早已消去,她看得出裴砚眼底渐生的缱绻, 也知道自己内心滋生的眷恋。
夫妻一场, 既是彼此投契,留些温存记忆, 总能胜过毫无瓜葛的擦肩而过。
可他到底怎么打算的呢?
和离书早就写好了,藏在书架顶端的盒子里,甚至还那样慷慨的许她贵重陪嫁, 让她在满库房的珍宝中任意挑选,大方得超出预料。
他若不想和离,自不会落下那些笔墨。
可若是想和离,如今这样得寸进尺的试探又是要做什么呢?仅仅是为姿色所动,如同她贪恋男色那样, 想尝一尝合衾滋味吗?
云娆拿不准,也就懒得猜了。
她于是有些生气地在裴砚胸口轻轻捶了一下,揍完了还不解恨,觉得被窝里几乎贴在她身上的腿有点碍事儿,又轻轻踢了一脚。
一声轻哼,云娆翻身准备去洗漱。
兜着她的手臂却忽而收紧,旋即,背后传来他含糊微哑的声音,“踢我干嘛。”
回过头,刚睡醒的裴砚睡眼惺忪,是平素难得一见的懒散。
云娆没说话,只静静瞧着他,而后视线往下挪,从他的肩膀到腰腹的位置,在挪向床脚。
裴砚的视线随她挪动,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将腰腹往后收了收,就听她道:“你挡着我下榻了!”气话说完,又觉得这气生得有点荒唐,便补充道:“天色还早,将军再睡会儿吧。”
说罢,趿着鞋去往内室,没再给他多分半个眼神。
裴砚拿手臂撑着脑袋,目送她进了浴房,舔了舔宿醉后微微干燥的嘴唇。
这是……生气了?
……
因着老侯爷的寿宴和加封之喜,裴砚今日仍能休沐。
而昨日阖府忙碌,今晨云娆也无需去给婆母问安。
夫妻俩难得有个清闲的早晨,云娆盥洗过后先去厨房瞧今晨的早饭,免得裴砚宿醉后觉得不合胃口。
裴砚则懒懒起床,擦了把脸去外头练剑。
回来时,厅里早饭已然齐备。
云娆亲自摆好筷箸,盛了碗香糯的粥摆到裴砚那边,招呼道:“昨晚没来得及喝醒酒汤,怕是胃里不舒服,将军先趁热喝完粥吧。”
裴砚应着,却没急着落座。
云娆疑惑看过去,就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间竟夹了两支茶梅!这时节天寒地冻,屋里除了水仙外没什么漂亮的插花,这两只茶梅像是新开的,粉嫩绰约,淡香隐约。
云娆眼睛一亮,当即伸手接了,“哪里来的?”
“院子后头练剑时看见的,这两天刚开,新鲜着呢。”裴砚看她喜欢,便满意地坐下。
云娆嗅了嗅花香,笑着瞥他一眼。
她每晚饭后都会在枕峦春馆外散步消食,可没瞧见什么茶梅,最近的那几株都是在那个小池塘边上的,得专门去采才行。
偏他还嘴硬!
云娆睇着他笑了笑,虽觉得这举动有讨好之嫌,心里却是欢喜的,让绿溪寻了个瓷瓶供上,连带早饭都似香甜了许多。
饭后天朗气清,裴砚今儿闲着,便陪她在院外消食。
仲冬时节草木虽枯,却也有松柏墨绿苍劲,甬道旁的槭树上半干的红叶尚未掉落,旁边灌木丛里挂着嫣红的小果子,入目倒是别样景致。
云娆裹着暖和的昭君兜,怀里抱了个小手炉,瞧着地上并肩的两道影子,想着近日种种,不自觉瞧向裴砚。
裴砚却也正瞧着她。
视线相接,还是他先开了口,“今早偷偷踢我,是藏了什么怨气?”他稍稍倾身靠过来,语气不无揶揄,“是我得罪你了?”
云娆抬眸看他,在他打趣的神情里窥出几分认真。
她原也不爱憋着事情猜来猜去,此刻没好意思提同床共枕这种暧昧的事情,只轻声道:“那日帮将军收拾书房的时候,我不慎打翻了最顶头的那个木盒子。”
她顿了顿,见裴砚笑意微敛,仍坦白道:“那封和离书,我已经看过了。”
意料之外的言辞,足足让裴砚愣了一瞬。
想起当初给她的和离之约,以及那封他在出征青州之前亲笔写下的和离书,裴砚觑着云娆认真的神色,这些天微微躁动的心思总算平息了不少。
脚步微滞,琢磨了许多日夜的话也在此时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封和离书,你还想要吗?”
“将军呢?”云娆反问。
“你这胆气倒是越来越壮了。”裴砚试图用调侃让气氛和缓些,“当初咱们约定的时候,都是怀着各奔前程的心思。如今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却也没变。云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