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过了一阵,另一帮人又找上门来。
这回他们证据确凿,确实是贺家的小孙子不慎撞碎了一件珍贵的古董,折价近乎万两。
小孩子遭了算计,对方又把事情做得颇为周密,贺掌柜无从推诿,少不得要照价赔偿。
可他一个小小的商户,哪有那么多现银?
对方便扯去伪装,说只要贺掌柜肯交出那幅珍贵的雕版,便不再追究古董之事。若贺掌柜实在舍不得,他们还可多给贺掌柜千两白银。
可贺掌柜焉能让他们如意?
将小孙子看紧之余,只好拿出家中积蓄,又四处借钱,盼着能熬过此劫。
“少夫人也知道,咱们做的是小买卖,就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先头为了印这画册,进了许多贵重的纸墨,手里的余钱本就没多少了。如今就算画册卖得火热,一时间也凑不上这个窟窿,他们又天天来催着交钱,能不让人着急么。”
贺夫人说着这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这也就罢了。若当真能熬过这关,咱们认栽就是。怕只怕他们不死心,欺负小孩子没戒心,又弄出这样的事来,到时候可怎么办?”
“我和老贺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出京城躲一阵子,免得他们不死心,又翻出新花样来欺压讹诈咱们。”
“可要是真个躲出去了,这书坊怎么办?”
两样都是贺家传下来的珍宝,夫妻俩既凑不够银钱,又左右为难,已经连着好几宿没睡着觉了。
云娆听着他们诉苦,气得脸色都快青了。
对方连番相逼,背后是谁其实很清楚,能拿出贵重古董来帮薛家做局的显然也不是寻常人。虽不知他们为何非要拿到这幅雕版,眼下贺家小孙儿撞坏了人家的古董是事实,终究还是落了人家的圈套。
云娆瞧着夫妻俩的愁容,思忖半晌,才道:“还差多少银钱?”
“还差六千多两现银子。若还是借不够,只怕……”
贺掌柜抬头,神情黯然,“我既舍不得让雕版落在贼人手里,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暂将这书坊抵出去,往后再想法子。”
从读书之家到刻书商户,再到家业落于人手,这样的结果,贺掌柜想想都觉得心里钻痛。
可碰上那样处心积虑的恶贼,他也确实难以转圜。
屋里陷入沉默。
云娆思忖半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这银子,我借给你。”
贺掌柜闻言,诧然抬头。
嫁进侯府的少夫人身份贵重,又有诰命在身,他相信云娆能凑出这笔钱。但她毕竟年才十七,没比他那孙子大太多岁,贺掌柜活了大半辈子了,实在没法平白伸手拿这笔钱。
可祖宗传下的家业和那幅珍贵的雕版,他也确实不想落于人手。
思忖片刻,贺掌柜眉头稍松,道:“少夫人慷慨相助,贺某实在感激,如今处境艰难,只能腆着脸收下了。不过六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贺某虽算个商人,却也不能平白受恩。不如将这书坊和铺子按价折算,请少夫人当半个东家吧?”
“看得出少夫人是同道中人,若真能帮贺某度过难关,让富春堂发扬光大,于贺家而言实在是大恩!”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诚恳看向云娆。
云娆未料夫妻俩竟愿意这样处置富春堂,惊诧之下,竟自指尖微颤。
她确实想要一座书坊。
当初待字闺中,母亲说想把她许配给燕熙时,她没怎么想夫妻相处的事情,反而有些期待燕家在蜀地的那座书坊,或许能让她稍展拳脚。
后来冲喜嫁给裴砚,就暂且歇了这心思。
毕竟,她虽有陪嫁的铺面资财,有自幼练就的雕刻手艺,也知道印刷时选材用墨等事,却没真正经营过书坊。
要从头做起,谈何容易?
而此刻机缘巧合,富春堂就这么送到了她的面前。
……
翌日后晌,云娆将银票送到了富春堂。
她手里原本没这么多现银的。
虽说当初冲喜时侯府给了成堆的贵重聘礼,后来裴砚两回凯旋,她也跟着沾光得了赏赐,可那毕竟是天家所赐,轻易不好动用。
母亲给的陪嫁虽也有不少银钱,却也没六千两那么多,斟酌过后,昨儿傍晚让常妈妈帮着找了人,今早跟母亲商量过后将一处铺子给卖了。
如今手头银钱宽裕了些,非但能帮贺掌柜熬过难关,等她成了富春堂的半个东家,银钱周转也能灵活许多。
贺掌柜接过银钱,憋着满腔的恨吃了这哑巴亏,当天便了结此事。
翌日,同青霭到衙门办过文书,云娆便成了富春堂的大东家。
不过契书虽这样写,云娆也不敢托大,书坊经营等事上还是得多倚仗贺掌柜的——若往后两家齐心协力,能靠着京中少有人涉足的版画将富春堂做得越来越大,未必不能让贺家的家业重新兴盛。
毕竟这回的雕印的画册卖得热火朝天,后面或是另出画册,或是在话本子里加些版画进去,靠着这回攒下的名声,应是不愁销路的。
这样商议着,贺掌柜夫妇好歹展颜了许多。
再过两月就该过年了,剩下的这阵子,书坊里只需将先前刻好的书印出来售卖,倒也没太多要做的事情。且贺掌柜为这本雕版画册,进了许多的纸墨等物,暂且也无需他太操劳。
夫妻俩怕那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是非,商量过后,决定先离开京城躲一阵子,等过完年情形好转了再回来。
至于书坊的事,一则有贺掌柜手底下的小管事撑着,再则云娆卖了铺子后也将一位得力的管事调过来,趁着这阵子在书坊熟悉事务,等来年新书雕刻出来,便能熟练上手,一起经营这座书坊了。
云娆对此也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