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六年四月三十,距多康吐蕃与大礼军队入侵西川已过二十日。
小封、通化、薛城、识白、翼水、卫山诸县被攻破,久不经战事的西川天宝军、赤戎军、悉唐军突遭袭击,除少数精骑突围成功,余者多半被俘,死者近半。
多康吐蕃的兵锋很快来到了茂州,而尚摩鄢更是亲自领兵三万来攻打西川西境三关之一的故桃关。
“嘭嘭嘭——”
五十台投石机齐齐作响,百斤沉重投石越过七十步距离,狠狠砸在了故桃关上。
女墙破碎,石块飞射,即便身穿甲胄,被拳头大小的石块击中,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拿下故桃关,西川成都富庶之地就在眼前,不要畏惧箭矢,别忘了你们身上的甲胄!!”
两万余番军结阵眺望故桃关,阵前更有数千番众正在操作投石机进攻城墙。
他们的身后,韦工啰碌站在擂鼓车上,不断为他们擂鼓助威。
尚摩鄢坐在刚刚搭建好的帐篷里,帐帘敞开,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正在遭受投石机进攻的故桃关。
“阿爸,您急着让我从松州回金城,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帐内,一名二十出头却汉人装扮的青年站在尚摩鄢身后询问其问题。
尚摩鄢头也不回道:“国中的官员都想要攻入西川,难道你不想吗?”
面对尚摩鄢的这番话,青年走到了他面前,随后直接跪了下来:“我想!”
“但我更清楚,不听象王的军令是什么下场。”
青年的话,使得帐外不少将领眼神不满的看向他,尚摩鄢更是冷下脸道:“我送你去松州读书,可不是让你说丧气话的。”
“我说的不是丧气话……”青年抬头与尚摩鄢对视。
俩父子的长相都是传统的卫藏汉子,浓眉高鼻深目且皮肤黢黑健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丹增,故桃关背后就是富庶的成都,即便我不攻打,他们也会攻打的。”
尚摩鄢语气放软,他目光望向这个前往松州就学两年有余,又被自己及时召回军中的孩子。
不同于自己的阿爸和自己,这个孩子没有继续以“尚”为称呼,而是改回了“没卢”氏。
他是没卢丹增,是日后多康吐蕃的国主。
尚摩鄢要做好的,就是为这个孩子铺好路,实现他当初对自家阿爸承诺过的,让没卢家族重新成为吐蕃大族。
“阿爸,没有节帅的支持,您就算打下了故桃关,打进了成都又能怎么样?”
“这几年维西越来越寒冷,许多土地种下青稞去都长不出来。”
“我在松州学校的课本里学过,气候越冷,粮食产出就越少。”
“如今已经不是二百年前了,雪域养不出第二个吐蕃……”
“混账话!”尚摩鄢仿佛被刺激到了,他瞪着眼睛看向没卢丹增:
“我看是松州那些人不安好心,故意教你这些来误导你。”
面对他的质疑,没卢丹增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的与尚摩鄢对视。
片刻后,父子间的僵持还在继续,可韦工啰碌却出现在了帐外。
他走到帐帘处,察觉到帐内不对劲的气氛后,并没有选择走进去,而是在门口行礼道:
“大论,故桃关的旌旗突然变多了,唐军派来了援军。”
闻言,尚摩鄢面露凝重,没卢丹增却平静道:“阿爸,我刚才所说的话成真了。”
“哼!”尚摩鄢不肯承认自己不如自家的儿子目光长远,他执拗道:
“我们还有投石机,还有两万精兵和近万部众,我不信拿不下故桃关!”
“韦工啰碌,半个月后我要拿下故桃关!”
“是……”韦工啰碌开口应下,但语气有些心虚。
不止是他,而是不少将领在得知唐军驰援故桃关后,莫名都心虚了起来。
他们十分清楚,如今的西川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若是拖得时间太长,到时候不仅没有劫掠到西川的富庶,还要面临刘继隆的怒火。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看向了尚摩鄢,欲言又止。
不等他们开口,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数十名轻骑疾驰而来,将一封烫好火漆的加急书信呈到了尚摩鄢面前。
尚摩鄢皱眉将急报打开,里面内容不长,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关中援兵,旬月到达】
目光所见,尚摩鄢脸色微动,他知道这是刘继隆派人传来的情报,其中也蕴含着刘继隆的不耐烦和敲打。
想到这里,他立马将手中书信丢入旁边的火盆中焚毁,随后起身道:“留下甲兵三千,其余兵马拔营往汶山、石泉而去。”
“传令噶尔·赞禄,立马调兵从松州往扶州、文州攻去,我不日便将拿下茂州,前往龙州与他汇合!”
“是!!”
诸将并不知道加急的信中写着什么,但能让尚摩鄢如此着急的,想来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眼下唐军驰援故桃关,即便他们有心攻打故桃关,却也要想想是否能在唐军第二支援军到来前拿下这三关之一。
若是无法拿下,那还不如绕远路拿下龙州,走龙州江油攻入成都腹地。
思绪间,故桃关外三万番兵停止攻城,全军开始拔营。
他们的举动暴露在故桃关守军面前,率领成都五千甲兵驰援而来的杨复恭风尘仆仆,来不及休息便走上了城墙。
他扶着女墙,观望城外番军动向,不多时才道:
“我率援军而来,他们应该是看到城内旌旗骤增,故此才选择撤军。”
“只是他们竟然打到了这里,这说明他们在茂州境内来去自如,汶山与端源两县危矣……”
杨复光眼神闪烁,略微思索后便看向身旁的都将道:“速速派出快马,将维州、翼州、茂州陷落的消息传回成都与长安,传给使相,请使相加派兵马驻守绵州、龙州及汉州。”
“末将领命!”得到军令,都将连忙派遣快马前往传信。
不过三日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回了成都,但成都此时仅有两千州兵,守城尚且不足,更别提加派兵马了。
至于率军往黎州赶去的崔铉更不用说,他即便分兵北上,也来不及驻守诸州。
成都府内官员们无奈,只得派快马北上,向凤翔、山南西道所派出的兵马求援而去。
两日后,汶山、端源两县失陷,失陷前放飞所有信鸽,将城池失陷的消息传至成都。
与此同时,扶州、文州先后高危,茂州最后的石泉县也遭到了多康吐蕃大军压境。
消息传回武州,正在检阅大军操训的刘继隆也满意颔首道:“还算他识得大体。”
他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尚摩鄢了。
陈瑛站在他身旁,低声道:“话虽如此,继续放任他坐大,恐怕总有一天会反噬。”
“养虎为患,向来如此。”刘继隆语气平淡,他根本不担心尚摩鄢反噬。
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入冬的时间也越来越提前。
对于高原之下的汉人来说,这样的气候环境都不太好受,更别提高原之上的多康了。
把控住茶叶和粮食,刘继隆就有弄死尚摩鄢的十几种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解决吐蕃从松州突围扶州的事情。
他将手中情报揣入怀中,不假思索的对陈瑛下令道:
“传出消息,尚摩鄢亲率大军劫掠松州,被我率军南下击退,主力撤往翼州,溃兵逃往扶州。”
“另派轻骑往临州去,让高长史将我军从吐谷浑所获的首级和残缺兵甲送往长安,向长安索要犒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