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吊桥被放下半尺。灾民们激灵一下站起来,却见几个戴瓜皮帽的商人挑着担子过来,木桶上贴着“善堂施粥”的红纸。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人踉跄着往前扑,却被商人们身边的护院用竹竿拦住:“先交钱,后领粥!一毛钱一勺!”
“抢钱啊!”一个老汉扑过去抓木桶,被护院一脚踹在胸口。他倒在泥里,望着勺子里浮着的几根麦秸,忽然笑起来,又哭起来,抓起把泥沙塞嘴里嚼:“甜的......菩萨显灵了......”
风越刮越急,窝棚区中央忽然传来惊呼。几个年轻人抬着块木板跑过来,板上躺着个只剩一口气的姑娘,她的裤腿卷到膝盖,大腿根的肉被割得稀烂——不知哪个饿疯了的人拿她充饥。姑娘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城墙上“救济灾民”的标语,忽然用尽最后力气喊:“爹......我疼......”
喊声被风卷上城头,守军里有个年轻士兵别过脸去,却被班长踹了脚:“看什么?再看把你扔下去喂狼!”士兵握紧钢枪,枪管上还沾着昨日驱赶灾民时的血,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极了他老家灶台上的铁锅。
五更天,城门缝里挤出几个推车的伙夫,桶里剩的残粥结了冰。灾民们扑上去用手抓着吃,指甲缝里嵌满冻粥和泥土。有人啃到块发硬的馒头渣,竟跪在地上对着城门磕头,额头撞在石砖上,磕出的血珠很快冻成小黑点,像撒在白纸上的高粱粒。
远处的山道上,又有黑压压的人群涌来,褴褛的衣襟在风里飘得像破旗。洛阳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往垛口搬运滚木礌石,而城墙下的灾民们,正用死人的骨头在泥地上画着饼,饼里有葱花,有猪油,还有永远到不了的陕西。
王杰攥着青石在灾民堆里踉跄穿行,鞋底碾过冻硬的呕吐物和枯草。没有看到瞎鹿和家人就放下心来,看来他听了他的叮嘱。
王杰在塬上的暮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鞋底刮过冻裂的土块,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他攥着半块硬饼——是今早从逃荒队伍里捡的,饼边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远远看见棵歪脖子树,树下蜷着堆灰扑扑的人影,像团被风吹散的枯草。
“范老爷?”他试探着喊,听见咳嗽声从草堆里渗出来。地主婆先探出脸,头发乱得像窝鸟窝,眼睛肿得只剩条缝:“是......,你是?
王杰摸出怀里的饼,掰成小块递过去,范殿元却摇头,把饼推给星星:“妮儿吃......你还小......”
星星咬了口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混着脸上的泥,在腮帮子上冲出两道白印。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在自家粮仓里偷嘴的场景,那时她嫌白面馍没味道,非要让厨子掺蜂蜜,现在这块混着沙砾的硬饼,却香得让她浑身发颤。
塬上的风卷着黄沙扑过来,遮住了最后一丝天光。王杰扶起星星,看见她头发上的红头绳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团即将熄灭的火。远处传来梆子声,不知哪个戏班子在唱《大登殿》,苍凉的调子混着哭声,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