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殿下之人就在殿下身侧!晏君顿首。”
南琚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塞北最凛冽的夜风更刺骨。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维持着看信时微微低头的姿态,手指却极其迅速、极其自然地将信纸重新叠好,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就在他将信笺塞入袖中的瞬间,赵小五端着满满一大碗酒凑了过来,带着醉意大声道:“殿下!看完了信可得喝酒!弟兄们都等着敬您呢!”
南琚抬起头,脸上已重新挂上少年人明朗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深处潜藏的警惕如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未息。
他爽朗地应了一声:“好!今日不醉不归!”伸手接过那粗陶大碗,仰头便灌下一大口辛辣的烈酒。酒液灼烧着喉咙,也暂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好!殿下痛快!”
“轮到咱们击鼓传花了!费将军,您来起个头?”将士们兴致高昂地起哄。
费清笑着接过一个蒙着红布的羯鼓,正要敲响,一个身着轻甲、满脸风尘的哨兵却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费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将鼓槌塞给旁边一位副将,朗声道:“诸位兄弟先玩着!本将军去处理点军务,去去就来!太子殿下,您可得给大伙儿露一手您的羌笛绝技!”
“好!孤这就献丑!”南琚笑着应下,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支古朴的骨制羌笛,在将士们热烈的欢呼和期待的目光中,将笛孔凑近唇边。清越悠扬、带着塞外苍茫气息的笛音,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清泉,缓缓升起,暂时驱散了篝火旁的喧嚣。
而此刻,费清已随着那哨兵快步远离了篝火的光圈,走入营地边缘一片浓重的、被沙丘阴影笼罩的黑暗之中。
远离了人声与乐音,塞北大漠夜晚的寂静与寒冷瞬间包裹上来,只有风声在沙砾间呜咽,如同野狼的嘶嚎。
费清脸上的所有轻松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焦灼和压抑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哨兵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提离地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困兽的低吼,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来:
“韦相到底什么意思?!玄鹰在京城如何了?!快说!”
哨兵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惶恐,却不敢挣扎,只能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禀报:“将、将军息怒……玄鹰少爷在京城……暂时安好,韦相派人照、照看着……只是……只是韦相让小的务必转告将军……他老人家……等不及了!”
费清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等不及什么?!”
哨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相爷说……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陛下并无废长立幼之意!太子……太子殿下既是嫡长,又……又颇得军心……他日若安然回京,必是储位稳固!相爷说……说……太子既挡了二殿下的路……便……便只得……”哨兵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后面那两个字,如同千斤重石,死死堵在喉咙里,在费清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逼视下,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冰锥的字:
“……牺牲!”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悸的声响。费清攥着哨兵衣领的手,颓然松开。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篝火旁那个正闭目吹奏羌笛、被温暖火光和将士们爱戴目光环绕的年轻身影。笛音苍凉,穿越黑暗传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刚毅脸庞上,痛苦、挣扎、恐惧……种种情绪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沉入那双骤然变得浑浊不堪的眼眸深处。
那个九岁就被亲生父亲以“克父”之名放逐的无辜少年,如今,又成了必须被抹去的“牺牲品”。
篝火的光在他铁甲上跳跃,却驱不散他心底弥漫开来的、比大漠更深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