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珠帘边缘,距离戟尖寒芒,只有一线之隔。
甚至能感受到吕布身上混合雨水、铁锈和雄性荷尔蒙的侵略性气息扑面而来。
她没有看戟尖,目光越过吕布宽阔肩膀,投向殿外狂暴雨幕。
“本宫意欲何为?”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穿透力,“本宫只想活着。”
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闪电,再次狠狠撞进吕布燃烧惊涛骇浪的眼眸深处!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在这豺狼环伺的宫阙!活下去!”
“而将军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凄厉的质问,“难道就甘心永远做他人手中之刀?!做那随时可以被丢弃、被牺牲的爪牙?!”
“你吕布!方天画戟所指,天下何人能挡?!为何要屈居人下?!为何要将自己的性命、自己的荣耀,交予他人定夺?!”
“轰隆——!!!”
又一道撕裂苍穹的惊雷炸响!惨白电光瞬间照亮整个嘉德殿,也照亮了吕布那张因极度震惊、挣扎、以及被点燃的原始野心而扭曲的脸!
何悠悠的质问,如同惊雷,狠狠劈开了他心中那层名为“忠诚”实则充满不安压抑的硬壳!不甘!屈辱!对力量的绝对渴望!对掌控自身命运的疯狂欲望!如同沉睡火山被彻底引爆!
他握戟的手,因为剧烈内心挣扎而颤抖!戟尖寒芒吞吐不定!
火候到了!何悠悠知道!最后一步,必须加上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她猛地伸出手!穿过被挑开的珠帘缝隙,苍白纤细的手指,在吕布惊愕目光中,极其迅疾精准地,点向了他重甲覆盖下的左胸心口!
指尖隔着冰冷坚硬甲叶,点在那个位置!
“将军若不信本宫所言......”声音如同鬼魅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蛊惑,“三日内,董卓必召见将军!所谈之事,必与‘赤焰’宝马,及......丁建阳项上人头有关!”
她收回手指,身体微微后撤一步,重新拉开距离。脸上所有激烈、质问、蛊惑瞬间敛去,只剩下深宫妇人特有的疲惫威仪和平静。
“届时,将军再思量本宫今日所言,是危言耸听......”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地上何进死不瞑目的头颅,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逆耳忠言。”
“言尽于此。”
她缓缓转身,深紫宫装裙摆在地上拖曳出寂寥弧度,不再看吕布一眼。
“将军护驾有功,退下吧。”
“本宫......乏了。”
身影重新隐入珠帘之后,坐回冰冷凤椅之上,只留下一个在昏暗烛光中孤寂又坚韧的轮廓。
吕布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三日内......赤焰宝马......丁建阳人头......”
“危言耸听......还是逆耳忠言......”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流,混合着名为野心的灼热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刀锋,再次刺向珠帘后模糊身影。
那身影端坐着,一动不动,透着令人心悸的沉寂和深不可测。
吕布的喉结剧烈滚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终于动了。
猛地后退一步!
沉重的铁靴踏在血泊边缘,溅起暗红血珠。
他深深看了一眼珠帘后的身影,仿佛要将惊魂一夜的每个细节刻入骨髓。然后,猛地转身!
玄铁重甲带起冰冷旋风,方天画戟划破凝滞空气!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迅疾撞入殿外倾盆暴雨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被狂暴雨声吞没。
嘉德殿内,再次只剩下何悠悠一人。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和后怕如同冰冷潮水将她淹没。何悠悠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冰冷凤椅上。
赌......赌得太大了!
用前世记忆里“董卓赠赤兔马诱吕布杀丁原”的核心情节,结合吕布与丁原的微妙关系,加上对董卓性格的分析,硬生生编织了一张离间之网!最后那“三日内”的预言,更是孤注一掷!
她疲惫地闭上眼。
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就在意识沉入无边疲惫的深渊边缘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大殿角落里响起!
不是雨声!不是风声!
何悠悠猛地睁开眼,寒毛倒竖!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感官在极度的惊惧中提升到极致!
还有谁?!
珠帘之外,大殿深处一根粗壮蟠龙金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最低等内侍灰褐色袍服的小宦官。
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异常单薄的身形。
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踏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朝着高台凤座方向走来。
脚步轻得像猫。
没有杀气。
却比刚才董卓的刀锋、吕布的威压,更让何悠悠感到毛骨悚然的诡秘!
他是谁?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他听到了多少?!
那小宦官走到高台之下,距离珠帘数步之遥,便停住脚步。依旧低着头,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然后,一个刻意压得极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和沙哑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钻入何悠悠耳中:
“太后......”
“夜露深重,血污刺目。”
“奴婢......为您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