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阿爸竟说是祁明远劝回来的?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突然发现温暖的毡房底下埋着冻硬的马尸。
就连脸色顿时也变得像是喝了隔夜的酸奶茶,每道皱纹里都拧着羞恼和难以置信。
哈丹大叔不再看巴特尔那张拧成苦瓜的脸,转而将其其格的手握进自己粗糙的掌心。
“明天太阳翻过东边沙丘时,”望着其其格,哈丹大叔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去跟着祁作家好好学。他会让你看见草原不只在牧人的马蹄下,更在能读懂它的人眼睛里。”
巴特尔不再作声,其其格也沉默着。
不同的是,巴特尔是哑口无言,而其其格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爸这句话,岂不是默许了她可以重新拿起相机?
“谢……谢谢阿爸!”其其格的声音里跳动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脸颊泛起的红晕如同刚浸染好的绸缎。
哈丹大叔望着女儿骤然发亮的眼睛,心中仿佛同时熬煮着奶茶与药汤。
一股暖意的欣慰翻涌着,却也被沉沉的苦涩悄然浸透。
“记住,”他手中的烟杆重重磕向地面,发出笃实的回响,“要拍,就得拍出草原的心跳。别学那些外来的人,只掠走漂亮的皮毛,却忘了骨头里的风声。”
“其其格明白啦!”少女的嗓音像沾了蜜的奶豆腐,甜丝丝地融进傍晚的风里。
这个好消息来得比沙漠里的甘泉更珍贵,方才还似乌云压顶,转眼却透下照亮草原的金光。
可哈丹大叔紧接着的话,却像一道突然甩出的套马索,勒住了欢快的气氛:“不过……那位祁作家,迟早是要离开的。”
老人的目光沉静如深秋的湖水,却像探进羊毛的钳子般,细细梭巡着女儿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离开?”其其格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去,像是被风吹熄的炭火,“为什么?他不是来这儿治心病、找灵感的吗?难道已经……”
她的追问像一群受惊的麻雀,慌乱地扑棱而出。
哈丹大叔却不急着应答,只慢悠悠地往烟锅里摁着金黄的烟丝:“草原的风啊……从来不会告诉蒲公英,它下一站要飘向哪里。”
其其格慢慢低下头,发辫间的银饰叮咚作响,像是被忽至的风雨打落的铃铛花。
哈丹大叔将女儿的失落尽收眼底,却并未没有多说什么。
“明日莫要误了时辰。”老人起身时,袍角带起一阵淡淡的奶香。
见巴特尔仍在发愣,他屈指在儿子额前轻轻一弹:“跟我出来。”
蒙古包外,哈丹大叔的声音忽然沉如敖包下最稳的基石:“巴特尔,你记住,祁作家不欠我们草原半分情。倒是我们,该用银碗敬他三杯谢酒。”
“阿爸,我……”巴特尔喉结滚动,话语却卡在齿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明日陪你妹妹同去。”哈丹大叔将烟杆别回腰间,“看看能帮衬些什么。对待客人,要像对待初生的春羔一般周到。”
老人的身影渐渐融进浑厚的夜色,留下巴特尔独自站在草地上,任冰凉的露水慢慢浸透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