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文件张贴当日,肖锋比往常早到半小时。
镇政府大门口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沙沙轻响,露珠顺着叶脉滑落,砸在青石台阶上碎成细响。
新刷的蓝底白字公示栏前围了几个早起的村民,有人踮脚念着名单,声音断续如电波。
他站在台阶下,目光扫过“拟任副镇长职务”那行字,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在周梅出租屋被骂“没出息”时,他攥皱的简历还在抽屉里躺着;两年前在企业被挤兑着交离职报告时,母亲塞给他的钢笔尖戳破了掌心,血珠渗进纸纤维的触感至今未散。
此刻阳光漫过肩头,把名字镀成金,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那张张奶奶孙子用金粉写的贺卡,指腹隔着纸张触到凸起的纹路,像摸着一条从泥里爬出来的根,粗糙、温热,带着泥土的腥气。
“肖副主任。”
清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夹着风掠过梧桐叶的簌响。
肖锋转身,苏绾抱着牛皮纸袋站在梧桐树下,米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藏青西装裙。
她发梢微动,雪松香水味随风飘来,混着油墨的淡香,像一场冷静而克制的告白。
她手里的文件袋封条还带着省发改委的红章,“《青云镇未来三年文旅发展规划》。”她递过来,指尖在文件袋上点了点,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昨天熬到凌晨改的数据模型,你该看看。”
肖锋接过来时,两人指尖轻碰,那一瞬的凉意像电流掠过皮肤。
他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混着油墨的淡香。
“为什么?”他问,不是问文件,是问她为什么总在关键处递来支撑。
苏绾抬眼,目光穿过他肩头落在公示栏上。
梧桐影子在她脸上晃动,像时光的碎光。
“我父亲被诬陷贪腐那年,有个年轻干部偷偷把调查材料塞进我书包。”她声音轻得像风,几乎被风吹散,“后来我才知道,他因此被调去偏远乡镇,一辈子没再晋升。”她收回视线,落在他胸前的党徽上,金属的冷光映着晨光,“总有人要做种树的人。”
肖锋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又像被一根细线缓缓勒紧。
他翻开规划,第一页是用红笔圈出的“文旅节项目可持续性分析”,旁边批注:“群众满意度92%是根,要让根扎进土里。”墨迹未干,指尖蹭到纸面,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他合上文件,指节抵了抵太阳穴——这姑娘总把他没说出口的心思,写成白纸黑字的答案。
“叮铃铃——”
镇党委书记老陈的电话打断了对话。
苏绾冲他点头:“班子会我不参与了。”她转身时,风衣带起一阵风,把公示栏边一张便签纸吹得打旋,纸角翻飞如蝶。
肖锋眼尖看见上面歪扭的字迹:“这局,还没完。”他弯腰捡起,指尖蹭到纸张边缘的胶水印——是用左手写的,可能戴了手套,纸面还残留着一丝潮湿的冷意。
会议室的空调嗡鸣着,冷风从出风口吹出,带着陈年灰尘的气味。
肖锋推开门时,李昊正低头摆弄茶杯,听见动静抬眼,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肖主任,以后得喊您肖镇长了。”
老陈把文件往桌上一扣:“宣布个事。”他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目光锐利,“经县委组织部研究决定,肖锋同志任青云镇副镇长,分管文旅与农业农村工作。”
茶杯“咔”的一声磕在桌沿。
李昊的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又堆起笑:“好事,肖主任能力强,早该提拔。”他说“能力强”三个字时咬得极重,像在嚼碎什么,牙关咯咯作响。
肖锋坐在老陈右手边,这是以前李昊的位置。
他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圈——那是他昨夜走访王大爷家时,老人颤抖的手握着他的笔,一笔一画写下“工钱没到账”的笔迹残留。
“我提个建议。”他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戳破了会议室的沉闷,“文旅节项目不应是一次性活动,建议纳入年度重点项目,设专项资金,把游客增长、村民增收都列进绩效考核。”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秒针像在敲打每个人的神经。
财政所长老张先反应过来,用铅笔敲了敲本子:“这倒是个法子,往年文旅节钱花了没台账,群众总说‘只见热闹不见钱’。”
李昊的指甲掐进掌心,西装袖口微微颤抖。
他昨晚刚跟周梅通过电话,说好了等肖锋一上任就联合县文旅局把项目收走——怎么这小子倒先把项目钉死在镇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