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肖锋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却让满屋子抽烟的汉子都闭了嘴,连烟头燃烧的“噼啪”声都安静了几分,“咱们要的是真实,不是炒作。”他指着规划图上“游客接待量”那一栏,“预计每天三百人,不能多。民宿要留两间给孤寡老人,非遗展的摊位费全免。”
小张的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做本地网红三年,见过太多干部拍着胸脯说“要流量”,转头就往规划里塞“网红打卡墙”“热气球表演”。
可肖锋递给他的方案里,连“直播话术”都写着:“重点介绍手艺人故事,避免夸大宣传”——字迹清晰,语气克制,像一场无声的承诺。
“哥,你这人……”小张挠了挠染成栗色的头发,突然竖起大拇指,“靠谱!”
会议室后排,老支书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火星四溅,“小肖这娃,和别的干部不一样。”
暮色漫进窗户时,苏绾的车停在镇政府后巷。
她解开西装第一颗纽扣,晚风掀起裙角,露出小腿上一道淡白的疤——那是十年前父亲被带走那晚,她翻墙时划的。
风里带着槐花香,也夹着远处村民搬运木料的脚步声。
“周梅联系了县文旅局。”她把手机递给肖锋,屏幕上是张聊天记录截图,“张局长说明天要来镇里调研。”
肖锋盯着屏幕,拇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
下午他去王家村收村民请愿书,王阿婆颤巍巍按手印时,指甲缝里还沾着茶渍:“小肖,我们信你。”此刻那些按满红手印的纸页正躺在他公文包里,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烫着他的背脊。
“她越急,我们越稳。”他把手机递回去,眼底浮起笑意,“我让各村支书带着村民代表明天去镇政府门口,就说‘听说领导来考察文旅节,我们想讲讲心里话’。”
苏绾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比她在哈佛课堂上见过的所有案例分析都更亮,里面有她父亲当年在常委会上拍桌子时的光——不是野心,是不甘。
“你总是有办法。”她轻声说,风掀起她的发,露出耳后那颗小痣,像一颗藏了很久的秘密,“需要我做什么?”
肖锋正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小吴发来的消息:“周姐那边联系了市晚报记者,说明天要来拍‘违规筹备’。”
他抬头看向正在布置灯笼的村民,王阿婆踩着梯子挂“非遗文化节”的横幅,梯子晃了晃,老李头赶紧扶住:“您老下来,我来!”
“小张。”他喊了一嗓子,那小子正举着手机拍老李头扶梯子,“明天直播筹备现场,真实记录,不加修饰。”
“得嘞!”小张比了个OK手势,镜头立刻对准了王阿婆往灯笼里塞的小纸条——那是她手写的采茶戏剧目单,字迹歪斜却认真,纸张粗糙却干净。
夜幕完全降临时,肖锋站在村头老槐树下。
老槐树的影子像把巨大的伞,罩着正在搭戏台的村民。
远处手电筒的光束晃动,有人在搬老戏台的雕花柱子,木头与地面摩擦发出低沉的“咯吱”声;有人在扫地上的碎木屑,扫帚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像一首不成调的夜曲。
小吴抱着笔记本走过来,屏幕幽蓝的光照着他紧绷的脸:“周梅的人……可能在论坛发帖。”
肖锋望着远处晃动的手电筒光,想起母亲总说“抽烟的人沉不住气”。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指腹还残留着纸张和泥土的味道。
“这场文旅节,不是为了谁。”他轻声说,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带着青草与烟火的气息,“是为了这片土地。”
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镇政府传达室的灯还亮着。
小李缩在电脑前,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忙碌的筹备场景,心中有些不安——灯笼映在村民脸上,笑容比屏幕里的滤镜真实太多。
但想起周梅的红包和交代,手指还是悬在了键盘上。
他刚把“青云镇文旅节涉嫌违规占用农田”的帖子写完,配图是张模糊的照片——那是他下午趁人不注意,用手机拍的村民搬木料的场景。
“发送”键在屏幕上闪着幽光。
鼠标点击的瞬间,老槐树的影子里,肖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他低头看了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本地论坛的推送提示在屏幕上跳动,标题是《突发:青云镇文旅节被指违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