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锋推开会议室大门时,中央空调的冷风像一把薄刃,轻轻掀起他西装前襟,也吹得他后颈微微一颤。
空气里浮着一股混合着油墨与茶香的气息——那是刚印好的会议材料堆在长桌中央,封皮上“基层医疗改革座谈会”几个烫金大字还泛着湿意,指尖一碰,便会留下淡淡的金粉。
主位上的林主任最先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抬手冲他招了招:“肖主任来得正好。”他转头对满座的市卫健委干部、乡镇代表和医疗专家们笑道,“这位是青云镇党政办的肖锋主任,上周送来的《乡镇医疗联动机制可行性报告》,我看了三遍。”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交头接耳,声音低沉,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雨点,落在肖锋心头。
他注意到前排戴金丝眼镜的专家把保温杯重重一放,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后排有个穿藏青西装的乡镇干部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大概是在查他的履历,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略显紧张的脸上。
“肖主任,你来讲。”林主任推过话筒,金属底座在桌布上滑出半寸,摩擦声轻微却清晰,“我们都想听你说说,这青云镇要怎么把周边三镇的医疗资源串成线。”
肖锋的掌心在裤缝上蹭了蹭,掌心微潮,布料摩擦的触感让他略微镇定。
他想起昨夜在医院陪护母亲时,在病床边改了七版的发言稿;想起郑敏母亲把保温桶塞给他时,说的那句“别怕,你说的都是老百姓的难处”;想起王大夫站在护士站外,望着他文件袋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手指按在投影仪遥控器上:“各位领导,专家。我先汇报一组数据。”
墙上的幕布亮起,第一张PPT是青云镇卫生院近三年的接诊量曲线——像道陡峭的悬崖,2018年外伤急诊占比47%,到2021年跌到21%。
“不是我们医术进步了,”肖锋声音平稳,带着金属般的冷静,“是周边三个乡镇的卫生室垮了两个,老百姓要么硬扛,要么咬着牙坐两小时车去市医院。”
底下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像是有人被针扎了一下,又不敢叫疼。
戴金丝眼镜的专家原本跷着的二郎腿慢慢放平,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笔记本,节奏急促,像在打鼓。
林主任身体前倾,肘撑在桌上,目光紧盯着幕布,仿佛要从那张图表里看出什么真相。
第二张PPT切换成地图。
肖锋用激光笔点着青云镇与周边三镇的交界线:“这四个乡镇,直线距离最远不超过15公里。青云镇有CT机,马桥镇有中医理疗室,石塘镇的儿科是全市示范——可现在这些设备白天锁在库房,晚上落灰。”他停顿两秒,声音略微低沉,“而上周我在镇卫生所值夜班,有位农妇抱着高烧40度的孩子,走了三公里山路才打到车,到医院时孩子已经抽搐了。”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像远处的海浪,一阵阵拍打着沉默。
肖锋看见后排那个查手机的乡镇干部放下了手机,喉结动了动;林主任摘下眼镜,用指节揉了揉眉心——那是他昨夜在报告里写的“基层医疗资源碎片化之痛”。
“所以我的方案核心是建立统一调度平台。”肖锋按下遥控器,第三张PPT弹出流程图,线条交错,像一张精密的网,“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120急救中心数据互通,病人扫码就能看到最近的可用设备、空闲医生。比如马桥镇的X光机下午两点空着,青云镇的外伤病人就不用等;石塘镇的儿科医生上午坐诊,周边村的孩子可以提前预约。”
掌声突然炸响,像是压抑已久的雷声终于落下。
林主任率先鼓掌,掌心拍得发红;后排的乡镇干部跟着站起来,有个戴草帽的村支书用粗糙的手掌拍着桌子:“这法子中!俺们村老李头上次摔断腿,等镇里的救护车等了半小时,要能直接调马桥镇的车......”
“肖主任。”戴金丝眼镜的专家举起手,声音里带着审视,“你说的资源共享,现实中很难协调。乡镇卫生院归镇政府管,设备是各自的财政买的,凭什么让其他镇用?”
肖锋早等着这个问题。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盖着红章的材料,扬了扬:“这是青云镇与周边三镇的财政结算协议草案。设备使用按次计费,由市医保基金兜底50%;医生跨镇坐诊算加班,补贴标准参照市三院。”他点开第四张PPT,“这是我找市统计局要的近三年四镇医疗支出数据——单独核算,四镇每年浪费在重复采购、设备空置上的钱,够建三个这样的调度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