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突然炸响。
黄守财接起,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发白。
他捏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喉结动了动:“知道了,我们一定配合。”挂断后,他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刮得哗哗响,像无数只拍打掌心的手,“市巡查组明天上午到,要实地检查水库管理情况。”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老周最先反应过来,扯了扯黄守财的袖子:“老黄,这时候闹矛盾,巡查组要是查出咱们多抽水...去年那笔节水设备采购的账...”
黄守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表弟上个月塞给他的两箱茶叶,里面压着的银行卡还在抽屉里。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突然听见手机震动——是肖锋的来电。
“黄镇长。”肖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我刚和县水利局沟通了,今年有笔节水设备改造资金,专门给配合试点的乡镇。”他停顿了两秒,“额度嘛...足够换掉黄镇所有漏水的闸门。”
黄守财望着窗外的天空,晚霞把云层染成血红色,空气中似乎飘来一股焦灼的气味。
他想起早上在茶楼,马桥镇长拍着他肩膀说“咱们共进退”,可刚才老周说马桥的文书已经在政务平台留言支持数据公示。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他哑着嗓子:“...什么时候谈?”
“今晚七点,黄镇会议室。”肖锋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让张工带着最新数据过去。”
七点整,黄镇会议室的吊灯亮得刺眼,灯光在黄守财的额头映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肖锋把打印好的《龙潭水库轮换取水协议(修订版)》推到黄守财面前,投影仪上正放着张工刚做好的对比图:“采用节水设备后,黄镇年水费可减少23%,漏水造成的农田盐碱化面积能下降40%。”
黄守财的手指在协议上划拉,停在“设备采购由县农水局统一招标”那行。
他抬头看肖锋,对方正垂眼翻着《水法》,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见表情。
“黄镇长。”肖锋突然开口,声音比白天更沉,“《水法》第28条写得清楚,跨行政区域的水资源配置,由共同的上一级政府统筹。”他合上法条,目光灼灼,“您要是觉得委屈...可以等巡查组来了,当面和他们说。”
黄守财的后颈沁出冷汗。
他想起下午县水利局的电话,想起表弟塞来的银行卡,想起政务平台上越滚越多的评论。
喉咙动了动,抓起笔在“同意”栏签了字,墨迹晕开一小团,像块洗不干净的污渍。
深夜十一点,青云镇党政办的空调嗡嗡作响,空气里浮着淡淡的纸墨香。
肖锋把签好的协议扫描成PDF,点击发送到县委常委会专用邮箱。
附件里除了协议,还有一份《调解说明》,最后一句是:“本次调解基于客观数据与法规依据,望作为今后类似纠纷处理范本。”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陈立国的语音消息。
肖锋划开,陈部长的声音带着烟酒气,却难得有几分笑意:“做得不错,但考验还没结束。”
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月亮被云层遮住大半,只漏下一缕微光,照在桌上摊开的《水法》上。
明天上午,市水利局巡查组就要抵达龙潭水库——肖锋摸了摸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协议,忽然想起苏绾说过的话:“官场里最利的刀,从来不是硬碰硬,是让对手自己把刀递到你手里。”
窗外的风掀起一页法条,纸页哗啦作响,像在应和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