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清哼了声,道:“你不用看她,反正你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 我就叫她们不必再称‘姑娘’了, 显得也尊重你不是。”
“好久不见, 你就会同我说这些耍嘴皮子的事吗?”江月满拢着被剪得只剩火苗的烛台, 等了半天,没听到江言清再说话。
这样相顾无言, 本是常态。
江月满看着江言清冷冷地侧过脸去,即便是如此无情的时候,他那双被许多人称赞过的双眸, 仍似满载着许多情感, 在暗灯下星子一般闪亮。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家刚败落那几年,她同母亲在掖庭浣衣,平城的冬天非常冷, 井里打上来的水都需在屋里解冻了再用。
母亲的手、她的手都起了层层冻疮。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 她难得缩在暖和的炕上, 躲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攥着一支别人不要的铅黛。
也是这样小小的油豆似的灯光下,她听着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有些笨拙地为自己描眉。
然而镜子里的人天生细眉细眼,面容平淡,描重了的眉毛好似枯焦的木炭横亘在雪地里。
江月满很想打碎那盏镜子。
她年少无知的时候,总以为是自己容貌不若江言清出色,眼睛不像他那般动人,所以才会遭人抛弃,受人厌恶。
不过…时过境迁,她早就不这么想了。
一是因为年纪上来心性不同了,二是她始终记得有一个人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人住在朱雀阁,是天生的贵人,可她却迁就自己,为自己涂上了鲜妍的粉黛。
虽说江月满看了之后仍旧想把镜子打碎,不过还是心领了她这份情谊。
如今,是到了还报的时候。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江月满问道。
她鲜少主动开口,一说话把江言清惊了一惊。
不止刚才,他现在仍在想着相同的问题,不过不愿意告诉江月满。
“到底有什么事?”他没好气地回敬。
江月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同齐宴达成了协议,要送一位公主去北方和亲。”
江言清睁圆了眼睛,哑口无言半天,方才说:“家里有你的细作是不是?你怎么知道!”
月满摇了摇头,道:“放心吧,不是家里的人。我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手下自然还是有几个能办事的小人物。”
江言清冷了半晌,只觉得后背嗖嗖的凉风。
他沉默片刻,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一心避世闲居,不晓得朝里如今发生了什么,看了你心里清楚得很。你还知道什么?”
“闲事知道一两件,也算能帮的上忙。不过,你得先答应,同齐宴一起,不准往北方的容家递书信,往后也绝不能再起和亲的念头。”
江月满难得有开口求人的时候,江言清自然要好好拿乔。
“你口气倒大得很,就算我愿意,齐宴那边还说不得信不信你。你就这么自信,那两件闲事能派上用场?”
“说到底,你要自保,齐宴要一个皇帝,这两件事都不是遣一个女子过去就能平定的。”江月满烤够了火,把烛盏推开,“要扶肃王即位,是一件颇费功夫的事。”
她说完了,似乎深信江言清终会与她结盟,并不再劝。
厅中的门敞着,靠在椅子上也能望见那一轮缓缓升起的月亮。
今日是十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江月满看着似满还残的月亮,冷不防听见江言清说:“我方才在想,前些日子你我进宫的那天,你把我抛下去了朱雀阁,我自己走到凌云殿,却并没见那个人的遗体,她在哪?”
江月满了然,问:“你想见她最后一面?”
江言清没说话。
江月满拎起自己的袍子,大步走出门去。
余音飘散在月光里。
“已经化成了灰,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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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忱在云城的驿舍里找到了八年前她坐过的那只秋千。
实在不是她怀旧,只是朝廷缺银两,这么多年驿舍一直没修过,她一进院子搭眼就看见了。
竹秀抱刀站在她身侧,说:“殿下,常侍大人此时出京,怎么也得半夜才能到,您这等的太早了。”
林忱坐在秋千上,把头微微靠在绳上,看着院中繁茂的梧桐,说:“我在这一样可以批公文,不碍事。”
竹秀一噎,心道您还是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