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如此爱戴先帝,其实应当想一想,建康宫还停留着先帝的金身,后宫里还有他哭泣不止的女儿。
最后,竟还是齐宴忍不住提出,现将皇帝下葬,再议诸事。
昏天黑地地忙了几天,萧冉回到宫外的府邸时,正遇上回来报信的信使。
她接了林忱的口信,立在门口半晌,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忧思苦想都抛在脑后。
“知道了。”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句,便跨门进院。
信使忙跟上去问:“那大人什么时候起行?这几天城外值守的人空虚,此时走最好不过。”
萧冉头也不回。
走到中庭,院里的桂木已隐然飘香。
她偏了思绪,直到信使连连唤她,才回过神来。
“暂缓些日子吧。”萧冉回,“京里的局势也没到非走不可的地步,留在这,也许还有转机。”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不见一滴血泪,便达成目的…
那才是殿下想要的结果。
“可…大人的安危?”信使犹豫。
萧冉抬手止住他道:“殿下马上就要来云城,上京这么一群人,还敢把我怎么样?且除却这些事,涟姑姑的后事总需要几天来安排,她曾说要为太后娘娘守墓,我必得实现她的心愿才是。”
信使拧不过她,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小人报给殿下?”
萧冉想了想,还是暂把鸢儿的死讯压了下来,缓缓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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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后与皇帝的遗诏见诸天下。
上京沸议。
皇帝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太后的意思就是文渊阁、进而也就是成玉殿下的意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然而,在朝诸公还是没想到,这位殿下如此地不走寻常路。
她既不另立新帝,也不扶持傀儡,甚至似乎无意更进一步。
从几年前起,京城就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她举起自立的大旗,正大光明地同天下人作对。
可这位公主殿下谨慎、隐忍都超出常人。
天下有谁不倾慕权势,皇位就在眼前,她却碰都不碰一下,反而要三分天下,由文渊阁领衔,设中枢丞与三大夫,废举荐而彻底转为科举。
庸众俗人心里难以转过这个弯来,但到底有人目光如炬,一心想着争权夺位。
如魏家、刘衡之辈,立马放弃了私怨,转而开始毛遂自荐。
萧冉在文渊阁忙着处理如山的公文,于汪洋的自荐篇章里发现一篇举荐旁人的文章。
很新奇,是江言清写的。
他要举荐一位亲王做皇帝——那位八百年没露过面的恭肃亲王、林渊。
萧冉乐了两声,觉得他真是很大胆,然后便把此奏章留中废弃了。
两日后,朝上。
江言清再次提起此事,依旧没有人理会他。
大家都太忙了,忙着申冤的、忙着搬弄权势的,还有忙着主持先帝下葬典仪的。
至于新的皇帝是谁?
有这事吗?
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分这块大饼,怎能说话不算话了?
江言清看出如今形势比人强,就算他不顾廉耻地站在朝堂上大喊一声,恐怕别人也只当他放了个屁而已。
他愤怒绝望,老相识林渊又期期艾艾,一边做着春秋大梦、一边犹豫不定。
江言清有些疲惫了。
他回到家中,想找江月满诉诉苦,宅中却空寂无人。
风声萧瑟。
他想,不如就这样算了。
即便是他不想算了,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不是江月满,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他看不透人心,也并不洒脱。
偌大的江府华丽绚美,秋天已经来了,琉璃瓦反着璀璨冰冷的日光,后花园里植满了新奇灿烂的花卉。
江言清逛到后院池边,望见池中那一轮日影。
不知从哪走出一只黑猫来,喵喵地凑到他脚边,懒懒地趴在砖上晒太阳。
江言清蹲下,摸着它油亮的皮毛,不由想起小时候他给月满找的那只小猫。
江月满其实更像太阳,只是她的光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无情,从不会照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