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到了苌濯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开片瓷器一样细小的裂纹,被银色和浅蓝色锔合在一起,原本的疤痕倒是消失不见。现在他简直是一尊薄胎瓷的神像,在从窑中取出的一瞬间丢入冷水,于是带着神性的面容就在这样骤然的退火中濒临崩裂。
他上半身尚且还是人类的形态,腰以下已经完全淹没在白花里,不断有细小的藤蔓爬上来,想要撕碎这个人形的躯壳。
那双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他一言不发。
嬴寒山把右手的峨眉刺收起,她把手伸向她,不管他到底能不能拼出一只人类的手来回应。
“走吧,苌濯,”她说,“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
寒山。
寒山,寒山,寒山,寒山。
有一朵花在低语她的名字,有十朵花在低语她的名字,以苌濯为圆心,百步之内的白色花朵都扬起了头颅。靠近她的花朵声音清晰,远离她的声音模糊,到边陲几乎只是含糊不清的嘶哑哀泣。
对不起。他说。它们说。
我这副样子很难看,对不起,好痛,我快要想不起来苌濯的样子了,不要看,不要害怕。
人形面无表情,瓷人偶一样一动不动,藤蔓窸窸窣窣地卷动着,犬一样可怜地攀抓她的衣袖。她看到他的脖颈无力地垂下去,有殷红的血线顺着眼尾滑落。
“记忆,恢复得很慢……但是,未曾回忆起来的,所剩无几……”
“我尽力不去想,尽数想起后……就不再有苌濯。”
花朵含糊地呜咽着,他的声音也有些失真。
“苌濯……降生于父母之手……复生于寒山身侧……终有一日,归于旧躯,不复存在……”
“寒山!寒山 !”
意义不明的喃喃自语突然变成哀求一样的低吟,他张开手臂,仿佛是要拥抱她。
“我已经几乎是祂了,我们已经分不出此与彼了……”
“求你了……杀了我!就在这时候,在我还是苌濯的时候……祂会离开的,祂在人间的那部分在我身上,只要我消亡……”
嬴寒山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从未有一刻它如此清晰。还有许多话没有解释,还有许多问题等待被回答,直到一切崩塌的前一刻,她还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去。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