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周敦实枯瘦的手指抚过诗笺,宣纸上《云深处·寻隐者不遇》八字墨迹尚新。
他目光一亮,在“云深不知处”五字上反复流连,忽然拍案:“好!”
砚中宿墨映着他骤然明亮的眼眸。
数十载翰林养就的毒辣眼光,自然是一眼便可看出,这篇《寻隐者不遇》的精妙之处。
字里行间有文气氤氲,如那诗中云海般翻涌不息——假以时日,必化虹霓破空而去。
“嗯,不错不错!将这篇《寻隐者不遇》换上去,把那篇出县《春怨》撤下来!”
周敦实不由抚须赞许道。
“老夫敢断言,此篇绝不止于[出县]!载入《江南雅集》后,一经刊发,顷刻之间便可[达府]以上!”
虽然很多文章,最初都是[出县]。
但有的[出县]是止步[出县],无法再升品阶。有的出县被广为人知后,却可以突破,步入[达府],甚至[鸣州]。
他当然是优先选刊,能够突破档次的诗词文章。
“羡鱼!
做的不错,若非你慧眼识珠,老夫差点就漏了一篇佳作!
这江州府的秀才江行舟,当真了不得!
区区秀才之身,竟能写出[出县]之上的佳作。这篇《寻隐者不遇》,怕是不日便能直抵[达府]之境。”
周敦实将一迭新稿放在桌上,斟了杯雨前龙井,抚须赞许笑道。
仅这一篇《寻隐者不遇》,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意味着,江南道很快将会多出一篇[达府]文章。
“大人,您.不妨看看后面的文章?”
杨羡鱼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任何喜色,素来沉稳的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抖。
烛火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映在壁上。
他方才翻阅这迭文稿时,指尖都在发颤——举人三十载,何曾见过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话未说完,窗外忽有夜莺啼破寂静,惊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曳。
“哦!”
周敦实一愣,抬眼望去,只见杨羡鱼面色凝重如铁,额角竟沁出细密汗珠。
看杨羡鱼欲言又止的神情。
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心头蓦地一紧,苍老的手指已不自觉地翻开了下一页稿纸。
周敦实目光落在第二篇文稿上——
[达府]《草》——江南道、江州府、秀才·江行舟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周敦实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苍老的声音里难掩激动:“好!好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句当浮一大白!”
然而,待看清署名,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又是,秀才江行舟?
还是一篇达府?!
大周文道昌盛,可秀才之身直接写出【达府】之作,多年难有一遇!
即便是那些名满天下的文豪、学士,也鲜少能在未入举人之前,便有此等文采!
而如今,这江行舟,竟是一篇【出县】,一篇【达府】?!
周敦实喉头滚动,指尖微微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墨迹未干的文稿,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大人,您.再往后看!”
杨羡鱼的声音已然发颤,手指死死攥着衣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周敦实猛地翻页——
第三篇:
[出县]《菩萨蛮·咏足·赠江州魁小蛮奴》——江行舟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周敦实低声吟诵,眉头微皱,却又渐渐舒展,“虽是艳词,却独辟蹊径,以纤足喻情,婉转风流此句妙绝,足可【出县】.不,很快便可达府!”
第四篇:
[出县]《射壶》——江行舟
“已判身醉非中圣,忽闻弦歌似列仙”他指尖轻叩案几,眼中精光一闪,“好一个‘似列仙&a#039!此句飘逸超然,颇有仙家气象,可!.有达府之气!”
第五篇:
[达府]《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江行舟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周敦实猛地拍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寥寥十字,杀伐之气犹如一声闷雷,滚滚扑面而来!
此等笔力,非【达府】不足以配之!”
第六篇:
[达府]《望庐山瀑布》——江行舟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声音突然哽住,苍老的手指死死攥住文稿,指节发白,“这这哪里是凡人能写出的句子?简直是仙人的神来之笔,令人惊叹。此篇,日后必定[鸣州]!”
第七篇:
[达府]《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江行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周敦实念到此处,突然顿住,浑浊的老眼中竟泛起一丝湿润,“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缓缓闭目,长叹一声,“情思缠绵至此,堪称婉约词之绝唱!此子.此子此子才情,难以置信,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八篇——
[达府]《陋室铭》——江行舟
“这”
周敦实看到此处,手微微发抖,指尖几乎捏不住纸张,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喃喃念出,声音哽咽,“好文章,这篇陋室铭写的太好了!这哪里是【达府】?此篇若传遍江南十府,绝对能【鸣州】!”
第九篇:
[达府]《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江行舟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周敦实低声吟诵,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遥远的夏日黄昏,舟入荷叶之间。
“好!好一个&a#039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a#039
寥寥数语,竟将醉意、暮色、水声、惊鸟尽数囊括!这一‘争&a#039字,何其灵动!这一‘惊&a#039字,何其传神!”
他忽地仰头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老夫半生研习诗词,自以为已窥得其中三昧。今日方知,不过是坐井观天!”
第十篇:
[达府]《赠赵淮漕运使·朱门宴》——江行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周敦实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已经是泪流满面,声音哽住,“此子不过弱冠之年,竟能写出如此痛彻心扉,震撼人心的惊世之句?!这分明是蘸着血泪写就的檄文!”
他想起数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赶考时在城中见到的景象——朱门内笙歌不绝,而墙角下,一具冻僵的乞儿尸体正被大雪慢慢掩埋
窗外骤起狂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那迭文稿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重若千钧。
“三篇【出县】,七篇【达府】.”
翰林学士周敦实身躯摇晃了,手中文稿散落案几,烛火映照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十篇风格迥异的出县、达府文章,若是不同文人所写,他必定欣喜若狂,今夜大醉一番,诵读至天明。
可是,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如何令人相信?!
“这不可能!老夫一生,也不过两篇【达府】,一篇【鸣州】!
可那都是老夫在中举之后,历经宦海沉浮,才偶得一二.!区区一个秀才,如何能写出这等文章?!”
周敦实望着案几上散乱的文章,一时懵了。
“大人,学生也不敢置信!”
杨羡鱼面色惨然:“可是,文庙自有感应,每一篇【出县】以上文章自诞生之时,皆会自行载入文庙,一查便知是何人所作,绝无作假可能!”
“你可去文庙查过?”
“学生.刚从文庙回来!”杨羡鱼拱手,声音发颤道,“篇篇,署名皆是江行舟!”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照亮了翰林学士周敦实那张因震撼而难以置信的脸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