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承寿道:“我也难免,心中一生惧意,哪怕知道仕林待人平和,也感深威难测,接待阁下这样的贵客,难免患得患失!”
两人对视,突然嘴角上扬,齐齐笑了起来。
“哈哈!我若也惧你,那便不请你了,在外借着你的名声,也足够商会享用不尽!”
郭承寿伸手一邀:“没想到来了大名府,还能尽一次地主之谊,请吧!”
两人相识于微末,情谊终究不同,入了堂内,也没有那些繁复的礼节,就是随意坐下,郭承寿甚至只倒了一杯茶后,就转入了后面。
不多时,他领着一位抱着孩子的美貌妇人出来,满是幸福地道:“这是你嫂子,曾氏。”
狄进起身,一丝不苟地作揖:“嫂子!”
妇人赶忙敛衽行礼,语气有些惶恐:“相公万福,妾身当不起……”
“诶!有何当不起的!”
郭承寿摆了摆手,又指着怀中那大约一岁大的孩子:“这是你侄子,小名阿菟!”
这个时代由于孩童夭折率高,刚开始是不起大名的,小名则代表着家人的祝愿,阿菟是小老虎之意,寓意像虎一样活泼、强壮,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勇气和力量,书圣王羲之的小名也是这个。
狄进取出准备好的金锁,给这虎头虎脑的小子戴上,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真乖!”
“乖吧!”
郭承寿伸手抱过儿子,笑容满面地掂了掂,语气里满是幸福:“当年我还以为自己就此终了一生,不会再有妻儿陪伴,如今也是人生圆满,一切无憾!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扬扬,可以乐饥!”
狄进莞尔:“这话适合你么?”
最后这句出自《诗经》,向往的是一种简朴而自足的生活状态,认为在简陋的环境中,也能找到生活的乐趣,只是怎么想都与郭承寿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无关。
“不适合又如何?”
郭承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别笑,商道俗事杂多,我是不乐意一直为之的,只是经不住家中那些人一直念叨,才来了大名府,待我来日归并州,也过一番简朴之日,安贫乐道!”
狄进道:“你不是做得挺好么?郭氏如今是商行中的翘楚,各家也愿意推举你为会首,这便是众人信服你能秉公处事。”
“并非我的能耐,是我有贤内助啊!”
郭承寿连连摇头:“也不怕仕林你笑话,我如今在大名府经商的功劳,有多半要落在你嫂子的出谋划策上,若是全靠我自己,郭氏在此地的产业恐怕早就败了!”
“哦?”
狄进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曾氏,曾氏则抿了抿嘴,拘谨一笑:“不敢当夫君如此称赞,妾身只是稍有建言,绝谈不上什么出谋划策!”
“嫂子谦虚了!”
狄进道:“无邪的性情我是清楚的,若非嫂子七窍玲珑,远见卓识,他是不会如此夸赞的!”
郭承寿抚掌笑道:“正是如此!哈哈!正是如此!”
曾氏依旧无丝毫自矜之色,垂下头去,还是道:“妾身万不敢当!”
郭承寿稍稍皱眉,热络的气氛有些冷清下来,狄进也不再多言,顺势转开话题,谈及正事:“近来大名府商户与辽地的经商还频繁么?”
“明面上是没人敢做了,但私下里人人都想吞下这番富贵,榷场关闭后,北虏已是急了,钱财翻倍都愿意收!”
郭承寿哼了一声,直言不讳:“就比如这大名府,那些人近来三番五次请我任会首,也不全是好意,是指望我郭氏的名头,为各家担保,来日万一出了祸端,能够压下呢!”
狄进了然,将自己一手大棒,一手蜜糖的政策大致地说了一遍:“无邪,你若是有意,倒也可以与契丹贵族形成一条稳定的商路。”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说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承寿露出恍然,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道:“与北虏往来,赚得或许更多,但我心里总是不太舒服!不干不干!”
狄进微微一笑:“好!果然还是我认识的无邪!”
“试我?来来来!满饮此杯!我今日的酒量也今非昔比了,让你好好见识一番!”
郭承寿故作气恼,觥筹交错之间,放浪形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书院里的时光。
不知何时,曾氏悄无声息地退下,堂内只剩下两人,瞧着都有了几分醉意,郭承寿起身将外衫褪下,步履轻盈地走了一圈,还打了一套拳。
当然不是江湖子杀人的拳法,而是类似于五禽戏的养身之道,吞吐气息之间,颇为几分精妙。
狄进端详着架势:“你的身子骨是这么养好的?”
“这话我可是谁都没告诉,今日第一次对旁人言!”
郭承寿打完拳法,神清气爽,酒气都散了些,又神神秘秘地道:“我十二岁那年,体弱多病,眼见着就要熬不住了,一位老神医飘然而至,传了我这套拳法,让我量力而为,不必强求,我起初一套拳势都打不出来,如今已是寒来暑往,毫不间断了!”
狄进颔首:“这是高人啊,难怪你如今身轻体健!”
“为了有一副好身子骨,我不知盼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郭承寿满是感慨:“当年的同窗,你和雷澄都入仕为官,那小子从小便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在书院舞刀弄枪时,我还曾经偷偷瞧过,很是羡慕呢,现在已是河西将领了!你说我现在是否也能上阵杀敌?”
狄进委婉地道:“杀敌讲究的是一股悍勇血气,这点连我都是不及明纯的。”
“也对!”
郭承寿释然一笑,又想起一人:“倒是那杨文才,呵,竟在仕林麾下做幕僚,令我很是诧异!”
“你们俩人至今还是不对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