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衣袖里吹进去,半边胳膊都是凉的。瑾娘张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先结舌还是笑出来好,只讷讷地说:“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高渐离说:“最近好转了些,能看到一点点,但还是很不清楚。”他停顿了下,弹琴弹出了茧子的指尖轻轻拂过瑾娘的面颊,温暖得和记忆中别无二致,“你的样子,我却是怎样都不会忘的。”
他们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瑾娘忽然想冲上前去紧紧地拥住他,只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场幻梦啊。高渐离想了半天,才开口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瑾娘说:“不好,我知道,你也过得不好。”
高渐离唇角迁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瑾娘,本来我没想着能活下来的。我执意刺秦,是为了荆卿和太子丹之愿。此愿未了,我也未死。对你,却始终欠一句对不住。”
他抬头,目光越过瑾娘单薄的肩头,游移不定:“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不后悔……”高渐离深吸了一口气,“瑾娘,你若爱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负你。以前恶语中伤你是假,我对你却是真。”
瑾娘笑了,弯起眼睛,好似月牙,长睫遮掩了眼中愁绪。她说话时,声音也似带着笑那般:“我一直都记着先生,无论怎样的情形,都记得先生。一直。”
她说着,语气忽然又掺杂出许多的悲戚来:“渐离,我们现在这又算什么样子呢?连见个面都这么难,相互讲一句话,都要越过天堑。我们是要给胡亥公子卖命的,哪有以后可言。”
高渐离说:“你不要急,且等着,让我拿个主意出来,从这逃出去,直往北边去,逃到长城外面,到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我是瞎子,但我绝不拖累你……瑾娘,我们总会盼到那样的一天。”他伸臂小心翼翼地抱住瑾娘,然后又放开,转身摸索着向阶下走去。胡亥府上的两名下人跟从天而降一般,早就冲过来搀扶着他上车。
高渐离坐上车后,把脸向瑾娘这边转过来,却没有说话。车动了起来,他转过头,依然固执地对着瑾娘默立的方向。瑾娘后背倚着廊柱,看那车绝尘远去,不多时,车子绕过宫墙,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她绞紧袖口,仰起脸来,嘴角是弯起来的,可是眼泪却在眼皮下蠢蠢欲动。
走廊彼端传来脚步声。瑾娘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侧过头去看,是公孙沐。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好像刚睡醒一般:“那个人走了?”
瑾娘说:“走了。”
公孙沐睡眼惺忪地盯着瑾娘:“你爱他?”
瑾娘瞥了她一眼,道:“哪里的事情。”
公孙沐冷笑一声:“你骗稚儿呢。我方才看得清楚,他抱着你……你瞧,你眼泪还没有拭净。宋瑾,我道你是真傻,你得陛下的宠爱,就算只一夜,也是这天下多少夫人求不来的,你又得胡亥公子多少恩惠,却心属不知打哪来的一个下人。如此,苦的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