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听奴……盛葳心底了然。
但她更在意的是那大堂经理,此人与九门有关,尤其是与那位已作古的张大佛爷。
就是不知能从他口中探知到多少尘封往事,她讨厌跟人交涉,却又不得不如此。
正思忖间,廊道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张九思几乎是瞬间绷紧,悄然挪动半身,此人脚力不弱,想必也是个练家子。
盛葳也捕捉到空气里的异样,是上等的檀香燃烧的余韵,还裹挟着一丝皂角清气。
这人……怕不是刚上完香还洗了个澡才过来的,什么毛病。
包厢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推开。
穿笔挺西装的男人立在门口,身形颀长,面容年轻,眉眼沉静,唯有眼尾几道极淡的细纹,泄露了那远超样貌之外的沧桑。
这种沉甸甸、像压着几百斤过往的眼神她见过好几次,所以,他也是个张家人。
他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指间盘捻着串老山檀佛珠,张九思松懈了一瞬但仍没动。
盛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脸,两人目光径直交汇的刹那——
“啪嗒”。
是他手中那串捻得熟溜的佛珠,极其突兀地停滞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镜片后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大白天突然见了鬼,又像是认错了人,所以惊疑不定。
那人飞快地调整异样,手指和表情又恢复流畅,让盛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她压下心头掠过的异样,不动声色道:
“先生姓张?”
包厢内落针可闻,那人微微低头颔首。
“鄙人张日山……姑娘贵姓?”
男人声音平稳,唯尾音泄露一丝颤意。
“盛葳。”她答得干脆,伸手拽了拽面前杵着的张九思。
他这才敛了气势,在她身侧稳稳落座,目光却未曾离开张日山分毫。
山字辈,虽然不熟,但他熟悉那些战火纷飞的混乱年代,也当然清楚一些过往。
张日山也明白了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根脚,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疏离:
“不知盛小姐,找张某,所为何事。”
“那我就直说了。”盛葳身体微微前倾,“我只为九门而来,听说张大佛爷曾贵为新月饭店的大姑爷,更听说这里留有九门故人,我此番前来,就问一问当年事。”
“佛爷已经故去数年,”张日山似乎丝毫不意外,声音却带着疲惫,“九门也已不是当年的九门,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旧事?”盛葳立刻截断他的话。
“我倒觉得有些事从未结束,灰烬之下,尚有火星。否则我又何必坐在这里?”
“而且,我既然能来找你,就必定不能白来一趟。”她话锋陡然一转。
“张经理方才……是去上香了吧?是敬佛爷吗?不知您与佛爷,是何渊源?”
他目光落在对面人倔强的轮廓,烟青色的旗袍衬得她如远山芙蓉,尤其那双眼……
恍惚间与记忆里某个湮灭的身影重叠。
不过可惜……
“我是佛爷的副官。”他坦然承认。
她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张副官。”
“既是佛爷身边最亲近的人,想必对九门过往知之甚深。”盛葳从容呷下一口茶。
“盛小姐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你追寻这些,所求为何?”张日山缓缓靠向椅背。
“求一个真相,寻一个了断。”
“张副官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否则为何独守这新月饭店?”
“从何说起。”张日山反问。
“九门风云在道上流传已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又怎知我要问哪一桩?”
盛葳忽然轻笑,眼里闪着狡黠。
“没准儿我只是好奇,传闻中齐八爷神鬼莫测的奇门八算呢?”他还算她师祖呢。
毕竟,齐八爷能算是黑瞎子的师父了。
“哐当。”张日山手边茶盏骤然倾翻。
盛葳凝视着他的失态:“所以,敢问张副官……那些事在你心里当真过去了吗?”
张日山盯着那张惊绝尘寰的脸看了许久,忽而释然般地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盛葳一头雾水,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