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城外,密密麻麻的皆是卫军的营帐。赵王毕力根达来率四万精兵与辽王苏穆尔会合后,卫军数量超过十万,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经过屡次血战,城内的守军还有五万,可随着城外制高点湘山的失守,卫军站在山顶便能将吴军的去向瞧得清清楚楚并相应做出部署。一举一动皆在敌人眼中,这个仗如何打?守军士气逐渐低落。
“叔父,咱们何时攻城?”毕力根达来兴奋地问苏穆尔,年轻的面庞掩饰不住闻战则喜的冲动。
这孩子倒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一点没有兄长年轻时的沉稳,都说叶尔羌汗国的女子活泼好动,看来这孩子是随了贤妃娘娘的性子,苏穆尔心中琢磨着,呵呵一笑:“坚侄莫急,攻城既费时又费力,我已向大汗写信索要古泥关大战中缴获的吴军旗帜、印信和俘获的吴军高官,只需让吴军高官带着这些战利品入城劝降,守军必然不战自溃”。
“哎呀,还是叔父思虑周全!”毕力根达来由衷钦佩。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只想着杀敌立功,叔父想的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吴周亲军振威将军王弘勋被莲大可汗派遣担任劝降的使者,他本是吴三桂辽东旧部,战败被俘后舍不得杀身成仁、反做了卫国的臣子,心中已是羞愧,如今又被派了这么个任务,更是愧上加愧。可那又如何?去不去由不得自己,既然当时不想死,如今更无死的道理,惟有尽心办差,投降的人多了,便不会再有人嘲笑自己是贰臣。
知州衙门内,亲军铁骑左翼将军高得捷、广西提督马雄等一众吴军将领看到王弘勋和他带来的数车吴军旗帜和印信,不由得面如土色。旗帜、印信还可推说是敌人造假,王弘勋却是追随陛下多年的老人,造不得假,看来大军在古泥关战败之事多半是真的。
“嚓~”亲军骠骑右将军陶继智拔出腰刀,怒道:“此人受陛下厚恩,兵败后不肯殉节,屈身以事胡虏,如今又厚颜至此乱我军心,着实可误!请左将军杀之以明心迹!”
高得捷明白过来,此人是卫军派入城动摇军心的,若不杀,军心必散。猛地将桌案一拍,喝道:“王弘勋背叛陛下,认虏为父,委实无耻。拖下去,斩!”如狼似虎的亲卫不由分说,拖着王弘勋便要往外走。
王弘勋大惊,哭嚎起来:“卫军在古泥关聚兵三十万余,且皆是军械精良、训练有素的精兵,陛下虽然力战,依旧不敌。我被卫军包围,部下十亡八九,迫不得已才降的卫,也算对得起陛下。如今全州城外,足有十余万卫国精兵,绝非诸位能够抵挡。且整个广西和湖广已属大卫国,即便诸位突围成功,又能往哪去?到头来仍然死路一条!不如献城降卫。卫主仁德,必不会亏待诸位~呃~”正哭嚎着,陶继智走到他的面前,一刀将其砍倒。他是吴军中年纪最大的将领,对吴三桂忠心耿耿。
“我军只是撤退回贵州休整再战,并非溃败。只要坚守城池,用不了多久,陛下还会兴兵来救!”杀完人后,陶继智大呼。马雄、林兴珠、韩大任等将闻言皆默不作声。
高得捷见状缓缓开口:“吾已派人去广州向平南王请求援军。卫国狼子野心,一旦攻下云贵,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广东。平南王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已然应允发兵救援。只要咱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广东的援军必定会到”。听得这话,众将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国事蜩螗之际,我等当死战报国!”高得捷激励众将。
“是~”众将齐声应允。
待众人退去,陶继智悄声问高得捷:“左将军,平南王真的答应救援咱们?”
高得捷微微摇头,“尚可喜那老狐狸一惯首鼠两端,见形势对咱们不利,如何肯发兵救援?方才所言,不过是为稳定军心所说的谎言。老将军切勿泄漏!”
“左将军有心了,看来全州便是你我埋骨之所矣!”陶继智惨笑一声,告辞而去。
谎言只能骗老实人,总有聪明人不上当。吴军总兵韩大任原是高得捷麾下副将,对高得捷的性子了如指掌,他刚一开说广东方面答应出兵救援,便知是假。即或为真,昭武皇帝的三十多万大军都败了,尚可喜又能出动多少兵马救援?韩总兵认为继续守城是条死路,可当时那场面,若出言相劝,铁定掉脑袋,沉住气等到会议结束回到自己营中,方才修书一封,唤来亲兵韩林,“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汝缒城而下,将此信送入卫营之中”。
“是”,韩林领命而出。
——
当王弘勋的人头被守军由城墙抛下时,辽王苏穆尔和赵王毕力根达来皆以为劝降失败了,即将有一场惨烈的攻城战等着他们。没成想,峰回路转,又有明白人送来降书。
“叔父觉得韩大任是真降还是假降?”有王弘勋的人头在前,毕力根达来怀疑这是守军的诡计。
苏穆尔却微微一笑,“此信多半是真的。若是诈降,城内断不会急着斩杀王弘勋,而是借王弘勋之口诓骗我军。看来是这韩大任听到王弘勋之言,动了降心,又畏惧高得捷的军法,所以才趁夜派人缒城请降。不管那么多,明晚亥时初刻(晚上九点),集结精兵攻打北城。韩大任是真降便罢,若是假降,攻入城后,定斩不饶!”
次日亥时初刻,苏穆尔命人在北城外点燃三堆火把,城上果有人举着火把回应,沉甸甸的城门也缓缓打开。徐州总兵刘朝辅领五千卫军先入城,镇国将军哈喇齐、乔吉、都千户长巴噶班第各领本部兵马随后,再后面跟着辽王苏穆尔、赵王毕力根达来的大军。
“罪将韩大任恭迎王师入城”,韩大任率部下跪伏于地,迎接先入城的大卫国徐州总兵刘朝辅。
“不必虚礼,快领我军去高得捷的帅府!”刘朝辅急着立功,打断了他的话。
“请将军随我来!”韩大任急着在新主人面前立功,顾不得袍泽之情,领着卫军直扑高得捷帅府,途中遇上巡城的吴亲军骠骑右将军陶继智,爆发战斗。
激战中陶继智瞧见了韩大任的脸,不由气得须发贲张,“狗贼焉敢如此!”跃马横刀直奔他而来。
由于心虚,韩大任一时竟忘了招架,却听“嗖”的一声,一枝冷箭正中陶继智面门,将老将军射落马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领路!”刘朝辅放下手中长弓,骂道。
韩大任方才醒悟,领着卫军继续奔向高得捷的师府。城内的精兵多布置于城墙之上,帅府内只有两千高得捷的亲兵。虽然人少,却皆是百战老兵,面对兵力占优势的卫军依然拼死抵抗。闻听变故,高得捷丝毫不惧,披挂上马,命部下打开府门,带着两百骑兵直冲卫军的将旗。卫军未料到敌人敢反冲锋,一时竟被杀得错乱。刘朝辅麾下参将田绍以为是立功的良机,率部下围向高得捷,却反被斩落马下。高得捷斩杀田绍后,又奔刘朝辅而来。任刘朝辅是百战宿将,竟也无法抵挡,被杀得拨马而逃。好在不一会儿工夫,哈喇齐、乔吉、巴噶班第诸部卫军赶至,方才解了围。饶是高得捷骁勇善战,终究寡不敌众,坚持一个时辰后,帅府被攻克,本人也负创十余处,力战而亡。
大卫开国名将卫征和硕齐第五子、副都千户长阿睦尔撒纳正领着千余蒙古勇士在城中剿杀吴军,忽见数百手执藤牌的吴军滚动着朝自己杀来。这股敌人不仅勇猛,而且极其灵活,手中的藤牌也极坚固,箭矢难伤,不一会儿工夫便击杀己方百余人。
“可恼!”阿睦尔撒纳扫执狼牙棒驭马向前,挥棒砸碎了一名敌人的头颅。正咧嘴大笑,一员敌将贴着地滚至他的马下,挥刀斩断马腿。
“嘭~”这位蒙古勇士摔了个大跟头,头晕眼之际,那将手起一刀,轻松斩断首级。
“弟兄们,随我杀出城去!”吴亲军水师右翼将军林兴珠朝部下大呼,率所剩不多的部下冲向南城门。南门外是滔滔湘水,他们手中的藤牌可当木筏用。
“火铳手准备!”卫河南提督蔡禄冷笑着下令。他是福建人,知晓这种用山中老藤制成的藤牌虽然坚固,可在近距离内,仍会被火铳射穿。
卫军排成六排,默默地等待藤牌兵到来。直到二十余步的距离,蔡禄方才下令射击。一时间铳弹如雨,连绵不绝。藤牌手虽然勇猛,却冲不破卫军的弹雨,一个接一个倒下。铳声终于停息,大周亲军水师右翼将军林兴珠睁着不甘的眼睛,栽倒在血泊中。
广西提督马雄和儿子马承荫被卫军包围后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跪地请降。望着被绑成粽子般的父子二人,辽王苏穆尔乐了,谓马雄曰:“公此时方降,不亦晚乎?”喝令拖下斩首。
因为有韩大任为内应,全州之战,卫军仅伤亡两千人,便取得了斩首万余、俘虏三万余的战绩。苏穆尔从降军和俘虏中选出万余精锐编入军中,与毕力根达来一同率十一万大军赶往贵州黎平府,与齐王麦拉斯会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