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
他强压下心中的翻涌,转头看向那位老军医:“这脚......当真保不住了?必须截掉?”
老军医显然认得李彻,他放下小锯,对着李彻深深一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之色。
“回禀殿下,老朽行医三十余载,此等伤势......绝无幸理。”
“伤口已深腐入骨,且无法缝合用药,若不及时断臂,必将邪毒攻心,恐活不过今晚。”
“若是截肢,尚能有一线生机。”
那年轻士兵听到老军医的话,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他不再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正在腐烂的腿,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见年轻士兵如此,李彻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由得低声请求道:“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呢?”
老军医缓缓摇头:“殿下,他已经很幸运了。”
“在您和华神医研发出军医学之前,这等伤势我们只能在一旁看着,绝无存活可能。”
“即便是现在,截肢后存活的可能性也不过四成,但至少是有了一线生机。”
“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军医学,乃是两年前奉国大学的新开学科。
其实本质,就是战场医学融合了现代外科医学。
军医自古以来就和普通医生不同,普通医生是为了治病,而军医的目的是保命。
到了现代也是如此,军医用手伸进腔内帮心脏跳动,用502胶封住伤口,只要能活下去,任何操作都被允许。
当然,奉国在医学上的发展不限于此。
学者们将大米磨成汁水,再加入用红薯磨成的汁水,混合后作为培养基溶液。
在经过一系列发酵、萃取、浓缩、提纯等操作,培养出了这个时代的第一个面试的抗生素——青霉素。
青霉素的土法提取虽然简单,但在纯度、稳定性和安全性等方面,无法与工业化生产的青霉素相提并论。
不过有总是比没有强,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就是活人无数的灵丹妙药。
正当李彻准备再争取一下时,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是文载尹。
老臣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李彻缓缓地地摇了摇头。
李彻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
作为君王,他可以愤怒,可以心痛,但他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做出更错误决定。
军医的判断是无数血泪换来的经验,是此刻唯一能救那士兵性命的办法。
李彻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或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此刻年轻人已经冷静下来,眼眶微红地看向李彻:
“殿下,刚刚我在战场上看到您了,您真厉害啊,前面那么多倭寇您都不带怕的,一直往前冲。”
李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也很勇敢,本王一直在看着你们......”
“那就好,我没给我爹丢人。”士兵笑道,“家父,家兄都曾在您麾下,他们经常叮嘱我,殿下最喜欢勇敢的兵......”
或是麻沸散逐渐起了效果,士兵越说声音越小,随后渐渐昏睡过去了。
老军医立刻上前,挤开李彻的位置:“还请殿下先行离开,老夫要做手术了。”
李彻昏昏沉沉退到一旁,看着一众军医将那士兵围住,喃喃问道:
“他叫何名?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人?”
旁边一名负责记录的医护营书记官连忙回答:
“回殿下,他叫王二狗,乃是朝阳城人士,家中......只有一寡母。”
李彻眉头一缩:“其父亲呢?其兄长呢?”
书记官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兵册上没有记录......”
李彻没有再说话。
没有记录,就说明已经故亡了,兵册上只会记载活着的家庭成员。
而此时,老军医已经拿起锯子上前。
李彻不忍再看,转过身避开,文载尹等人也纷纷侧目。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锯骨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比战场上最激烈的厮杀声,更让李彻感到恐惧。
李彻紧紧攥着拳头,背对着那老军医和年轻士兵,身体微微颤抖。
身上的淤伤在这一刻都不再疼痛,只有心头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彻沉默良久,转身走开。
他没有让人给这名年轻军士特殊关照,奉军有一套完整的供养伤兵体系,这种终生伤残者奉国会管他一辈子。
若是只给他特殊的照顾,对其他伤兵也不公平。
走出伤兵营,血腥味和哀嚎似乎仍萦绕在鼻尖耳畔,挥之不去。
李彻没有走向王帐,只是默默地走到营区边缘,背对着所有人,缓缓地蹲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