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们紧抿着嘴,腮帮子绷着僵硬的线条,眼圈通红,拳头在身侧攥得骨节发白。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焚烧的纸钱与线香腾起浓烟,滞重的灰云低垂,纸灰如黑蝶扑簌纷飞,沾上了人们的发梢衣襟。
整整一天,直到夜深些的时候,人潮褪去,临北城终于完成了与逝去人们的郑重告别。
烟气缭绕的栖魂山在夜风的安抚下清明了许多,于是一身素衣的镇北世子赵乘风来到了这里,他也要郑重告别。
王府为此没有大张旗鼓,但暗卫尽出,在府上算是做客的燕游集与林凛也自发前来,只是并没有跟在世子身边,而是沉默的站在了山脚下。
林凛的性格当然不会破冰开口说些什么。
倒是道庭殿主燕游集,看着其实对他转瞬即到的山上,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说了声:“世子倒是有心。”
林凛重重点头,她不是北境中人,在剑阁又早已看淡生死,自然很难感同身受整座临北城的悲伤,但十分尊重。
所以,她更对赵乘风选择深夜前来独自祭奠,而不是早些时候随二娘、随百官来,在百姓们面前磕两个头非常赞赏。
倒不是说二娘带着百官是在作秀,只是他们总要考虑逝者的亲朋感受、缩短了一切流程,而难以避免的显得匆匆了一些。
赵乘风此行则大不相同,他有足够的时间悼念那些或主动为他而死,又或被动因他而死的人们。
世子的确也是这么做的,有充裕时间的他带来了一把趁手的扫帚,还拉来了多车的烈酒。
他在每一座墓碑前都会停留很久,似乎要记住墓上的名字,然后用扫帚轻扫,洒上烈酒,最后叩首。
在繁星点缀的夜里,小小的身影就这般缓缓移动,他的动作也十足认真,一丝不苟。
这让许多暗卫们不禁眼眶一热。
远远的燕游集看着这一幕也有点想喝酒,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耸动鼻尖嗅了一嗅。
好在酒味越来越重,北境特产的北风烈酒,渐渐在碑前成行,月光照着地上琥珀色的酒上,倒影出了今晚临北城的璀璨星空。
饮酒、赏月,一向是北境人的两大爱好。
前者是因为气候原因用来暖身,渐渐成为习惯。
后者则是因为北境人不爱诗词,饮酒时没什么好做,恰巧北方的天空总是那么清冽好看。
赵乘风希望这一行倒影着夜幕的酒能够慰藉亡魂的心,于是他抱着大大的酒坛,将星空拉的越来越长,想要将银河也囊括其中。
就这般扫墓、倒酒、叩拜,不知过了多久,他小脸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同一时间,一名因思念亡女周而复返,本来只想再看一眼的老汉举着火把来到了山脚下,远远的看到了月光明亮的山上正在擦汗的孩童。
老汉一愣,认出了孩童是谁。
然后,另一支火把来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目光定格于栖魂山上。
可能还是三天的时间太短不足以抚平人们心中的伤痕,今天的祭奠也没能让人们立刻接受现实,有很多的人在这夜半时分都折返而回,想要再远远的看上一眼。
于是山脚下的火把越来越多,世子在栖魂山祭拜的消息越传越远。
无声的集结,像今晨。
起初只是一点点微光,然后越来越亮,亮到可与皓月争辉、与星辰竞耀。
当专注祭拜的赵乘风,发现墓碑上的名字似乎都要折射出光芒时,他才在自己的情绪中挣脱。
他蓦然回首。
看到身后已是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