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遇刺,刺客尸体凭空消失。
>赫连勃深夜密报:刺客所用毒药“雪里红”,竟与北境燕王有关。
>“娘娘,燕王是先帝亲手调离京城的。”
>毛草灵摸出凤钗暗格里的密信,浑身冰凉。
>“小心赫连。”——先帝遗墨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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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那扇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最后一丝凝滞沉重的空气。毛草灵挺直的脊背在门扉彻底关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随即绷得更紧。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残留的血腥与尘灰混合着燃烧的白烛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腑。
“去灵堂。”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前肃立的内侍和禁军。
“是,娘娘。”侍立一旁的掌事太监赵德全立刻躬身应道,挥手示意步辇上前。
灵堂设在奉先殿偏殿。尚未踏入,那低沉悲怆的诵经声和浓郁的檀香气息已如潮水般涌来。巨大的白幡垂落,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泪河。正中的金丝楠木灵柩冰冷沉默,是这铺天盖地白色中唯一沉重的存在。新君拓跋弘小小的身影跪在灵柩前的明黄蒲团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浸湿了面前的地砖。福禄跪在他身后半步,眼窝深陷,红肿未消,如同一个忠诚而疲惫的影子。
毛草灵的目光在弘儿身上停留片刻,那单薄的背影让她心头一刺。她移开视线,扫过殿内。宗室命妇、文武重臣,按品阶跪伏一地,低垂的头颅掩盖着各异的心思。张廷玉、拓跋宏跪在弘儿身后不远处,神情肃穆。赫连勃的位置却空着。
她收回目光,步履沉稳地走向灵柩右侧专设的垂帘御座。珠帘垂落,将她的身影半掩其后,如同隔开两个世界。
她刚在帘后坐定,主持法事的僧侣正要领诵下一段经文。异变陡生!
一声凄厉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庄严肃穆的诵经声!
“护驾!”禁卫统领巴图鲁的怒吼炸响,反应快得惊人。
毛草灵瞳孔骤缩!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乌光,自殿角一根粗大的楠木立柱阴影后电射而出,目标直指跪在灵前、毫无防备的小皇帝拓跋弘!
快!太快了!那乌光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已至弘儿后心!
“弘儿——!”毛草灵失声厉喝,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从御座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珠帘被她冲撞得哗啦作响,剧烈晃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挡下它!
几乎就在她扑出的同时,一道灰影比她更快!是赫连勃!他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一角,距离拓跋弘尚有数步之遥。老迈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他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挡那乌光,而是狠狠推向拓跋弘身侧跪着的福禄!
福禄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推得横飞出去,正正撞在拓跋弘身上!
“哎哟!”弘儿惊呼一声,被撞得歪倒在地。
噗嗤!
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狠狠钉入福禄代替拓跋弘挡下的肩膀!剧痛让福禄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鲜血瞬间染红了素白的孝服。
“有刺客!护驾!护驾!”殿内彻底炸开了锅。女眷的尖叫,大臣的惊呼,禁卫拔刀的铿锵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瞬间将诵经声淹没。人群像受惊的鸟兽般慌乱拥挤,秩序荡然无存。
毛草灵扑到弘儿身边,一把将他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她的心跳如擂鼓,额角纱布下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乱中,她眼角余光死死锁定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根楠木立柱!
立柱后的阴影里,一个穿着低级内侍服饰的身影一闪而没,速度快如鬼魅,显然早有预谋,一击不中,立刻遁逃!
“追!格杀勿论!”巴图鲁目眦欲裂,带着几名悍勇禁卫如猛虎般扑向那立柱方向。
混乱还在持续。毛草灵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小脸煞白的拓跋弘,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血腥和檀香掩盖的腥甜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不对!
她猛地看向中箭的福禄。福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嘴唇泛起诡异的青紫色,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神开始涣散。
“箭上有毒!”毛草灵心头一沉,厉声喝道,“太医!快传太医!”
她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啊——!”
靠近楠木立柱的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更惊恐的尖叫!几个挤在那里的命妇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散开。
人群散开处,赫然是刚才被巴图鲁带人扑倒的刺客!但那此刻已不成人形!
刺客仰面躺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表面正飞快地鼓起一个个核桃大小的、紫黑色的脓包!那些脓包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破裂!噗!噗!噗!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黄色脓血四处飞溅!
脓包破裂的地方,皮肉竟如同被泼了浓酸,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嗤嗤作响地冒出白烟,飞快地消融、塌陷!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那消融的势头极其迅猛,从手臂蔓延到胸口,再到头脸!
“妖……妖术!”有人失声尖叫,吓得瘫软在地。
“退后!都退后!别碰那些脓血!”毛草灵厉声喝止想要上前查看的禁卫,自己也护着弘儿后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景象太过骇人,远超寻常毒药。
仅仅几个呼吸间,就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刺客的整个身体连同身上的衣物,竟彻底化为了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黄色粘稠脓水!最后连那滩脓水都在滋滋作响中迅速缩小、蒸发,只留下地砖上一片焦黑的灼烧痕迹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一点骨渣都没剩下!
死寂。
比刚才的混乱更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灵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诡异的一幕彻底震慑,面无人色。
拓跋弘死死抓着毛草灵的衣襟,小脸埋在她怀里,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毛草灵的心沉到了谷底。刺客死了,线索也断了。如此诡异霸道的化尸毒药,绝非寻常势力所能拥有。鹞鹰?还是……更可怕的东西?这深宫之中,究竟还潜藏着多少毒蛇?
“封锁奉先殿!所有在场人等,原地待命,不得擅离!”毛草灵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残余的骚动,“内务府总管何在?立刻彻查今日当值奉先殿所有内侍、宫人,尤其擅离职守或行踪不明者!一寸一寸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先帝灵前作祟!”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殿内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恐惧在蔓延,但在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稳住朝局的皇贵妃面前,无人敢再有丝毫异动。
一场针对帝国心脏的暗战,在肃杀的灵堂之上,以最血腥诡异的方式,拉开了帷幕。无形的网,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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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弥漫的恶臭却顽固地钻入鼻腔,无声地提醒着方才的惊魂一幕。太医署的院判带着两个徒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到,围着中箭的福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娘娘,”院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此毒……霸道绝伦,前所未见!箭头所淬之毒,遇血则燃,蚀骨融肌……福公公能撑到此刻,已是万幸!若非那弩箭入肉不深,且似乎……似乎药力被某种东西稍稍阻滞了扩散,恐已步那刺客后尘!”他说着,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地上那片焦黑的污迹。
毛草灵坐在临时搬来的圈椅上,脸色苍白,额角纱布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红。弘儿被福禄拼死一撞,只受了惊吓,此刻已被张廷玉护着,暂时安置到偏殿暖阁歇息。殿内大部分宗亲大臣也被勒令退出,只留下几位核心重臣和负责查案的内务府、宗人府官员。赫连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殿角,阴影半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晦暗不明。
“阻滞?”毛草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声音因疲惫而略显低哑,“何物能阻滞如此剧毒?”
院判连忙躬身:“回娘娘,微臣仔细查验了伤口,发现……发现福公公贴身佩戴的一枚护身银符,似乎被弩箭擦碰过。箭上剧毒与银符接触处,有微弱的……中和迹象?虽极其有限,但确实延缓了毒素瞬间侵入心脉的速度!”他小心翼翼地从徒弟捧着的托盘里拈起一枚被血浸透、边缘有些焦黑变形的粗糙小银符,符上刻着模糊的梵文。
毛草灵目光一凝。这银符……她认得。是弘儿周岁时,先帝随手赏给当时还是小太监的福禄的,说是高僧开光,保平安。没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竟在关键时刻成了福禄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保住福禄的命!”毛草灵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院判如蒙大赦,赶紧指挥徒弟将昏迷不醒的福禄小心抬下去救治。
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内务府总管战战兢兢地汇报:“回禀娘娘,奴才已彻查今日奉先殿所有当值名录及出入记录。当值内侍、宫人共计一百三十七名,除……除那已化为污水的刺客,其余一百三十六名,经核验身份、盘问行踪,暂未发现明显异常或失踪者。那刺客所着服饰、腰牌,皆是伪造,但仿制得极为精妙,若非出了此事,几乎……几乎能以假乱真!”
“腰牌伪造精妙?”宗令拓跋宏脸色铁青,声音压抑着怒火,“宫禁森严,腰牌发放皆有严格记录和暗记!竟能被人仿制到如此地步?内务府的差事是怎么当的?!查!给本王彻查腰牌监造司!从上到下,一个不漏!还有,刺客是如何混入当值名册的?谁给他安排的位置?靠近那楠木立柱的位置,是谁负责的区域?所有接触过名册、安排过位置的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
“是!是!奴才遵命!”内务府总管吓得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废物!”拓跋宏怒哼一声,转向毛草灵,抱拳道,“娘娘,此獠能如此轻易混入奉先殿行刺,宫禁必有巨大疏漏!臣请旨,由宗人府暗卫协同内务府及京畿卫,对宫中所有内侍、宫人,进行一次彻底筛检!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毛草灵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繁复的刺绣。内务府、宗人府暗卫、京畿卫……几方势力交织盘查,效率如何暂且不论,必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但此刻,别无选择。那能让人顷刻间化为一滩污水的恐怖毒药,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在所有人的心头。
“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拓跋宗令,此事由你总领,内务府、京畿卫全力配合。务必揪出所有与刺客有关联的蛀虫!记住,本宫要的是活口,是能开口说话的线索!不是更多的尸体!”
“臣遵旨!”拓跋宏精神一振,眼中厉色闪烁。
“张阁老,”毛草灵看向一旁忧心忡忡的老首辅,“新君登基大典与先帝国丧的仪程,万不可因此事延误。礼部、钦天监那边,还需您多费心督促。明日朝会照旧,本宫要在乾清宫,听到一个交代!”
张廷玉深深一揖:“老臣明白。国体为重,老臣定当竭尽所能,确保大典如期、肃穆进行。娘娘……”他看了一眼毛草灵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伤,“还请务必保重凤体。”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殿角那片焦黑,最终落在那片空荡上。刺客消失了,化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留下的恐惧和疑问,却如同瘟疫般在深宫中蔓延。她挥了挥手,带着深深的疲惫:“都去办差吧。本宫……想单独陪陪先帝。”
“臣等告退!”众人躬身行礼,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次第远去。
偌大的灵堂,再次只剩下白幡、灵柩,以及垂帘后孤零零的身影。诵经的僧侣早已被请离,连值守的禁卫都退到了殿门外。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长明灯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毛草灵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金丝楠木灵柩旁。冰冷的棺木触手生寒。她扶着棺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的刺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昨夜和今日的血腥与惊险。
“父皇……”她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呢喃,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棺木上,“您看到了吗?您的棋局,儿臣刚落下第一子,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掀了棋盘……用的是如此歹毒的手段。”
那化尸的惨状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这绝不是寻常的宫廷倾轧,这是带着毁灭意味的疯狂!鹞鹰?他们真有如此诡异的力量?还是说,这深不见底的宫闱之下,还蛰伏着更恐怖的巨兽?
“您留下的这盘棋……儿臣,真能走下去吗?”冰冷的棺木无法给她答案,只有无边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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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沉甸甸的压抑。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太医刚为毛草灵重新处理过额角的伤口,纱布下,那被弩箭劲风擦过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
“娘娘,伤口有些红肿,万幸未伤及筋骨。只是忧思过虑,心火郁结,于伤处愈合不利。这碗安神汤,请娘娘务必服下,早些安歇。”太医小心翼翼地劝道,将一碗漆黑的汤药捧到榻前。
毛草灵斜倚在软枕上,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她此刻毫无睡意,灵堂上那滩焦黑的污迹和福禄灰败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线索断了,刺客化得干干净净,宫禁筛检如同大海捞针,明日朝会,那些大臣们或惊恐、或猜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需要答案,一个能让她看清敌人影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