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二果然最在乎的是她的脸。
林重影如是想着,点了点头。
人一走,她面色中的凄楚和可怜散得一干二净。米嬷嬷也爬了起来,老眼含泪地看着她,急着给她准备东西敷脸。
她摆手说不用,坐到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她此时的模样,那红色的掌印像一朵盛开的花,绚烂地开在她如玉般的脸上,有种诡异的美。
“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
若是原主,根本不可能有方才那样的心机和算计。米嬷嬷是原主最为亲近的人,有些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米嬷嬷。
米嬷嬷确实是有些惊疑,但一想自家姑娘之前说的话,又觉得有了合理的解释。“姑娘,你变成什么样,嬷嬷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嬷嬷什么都不求,只愿你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啊。
这也是她的愿望。
林重影扯了一下嘴角,镜子里的美人花开得更艳。
*
这一夜对于谢家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三房正屋的灯火通明,气氛却极其紧张。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能不动则不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惹恼了自家夫人,招来严苛的迁怒。
孟氏黑着一张脸,两颊耷拉得更厉害,也越显刻薄之相。
长相普通身量中等的丫环掀帘进来,不敢抬头看人,小声地回禀着,“三夫人,三爷已经歇在沁姨娘那里了,他说这事已经过了,莫要再提。”
一听这话,孟氏面色几变。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满心的委屈和难过都压了下去,命人将谢正抱了过来。谢正才几个月大,原本已经睡下,被乳母弄醒后哭闹不休。
她让乳母把孩子抱出去哄,因着是夜里,三房又如此的安静,孩子的哭声能传出去老远,远到已经歇下的谢清澄和沁姨娘也能听到。然而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出来,也没有派人过问一声,由着谢正撕心裂肺地哭,反倒把孟氏哭得头疼不已。
孟氏无法,只好让乳母抱回去哄。
至始至终,三房的兄妹三人都没人吭声,仿佛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哪怕是今晚出了错的谢为,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三郎,我这就让人送你去学堂,近些日子若是没什么事,你就别回儒园了。”
谢为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由着她安排。
她见儿子这般模样,再次心头火起。“三郎,那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你看看你这样子,你是想气死母亲吗?”
“三哥,母亲说的没错,一个庶女而已,你居然为了她让母亲难堪,你真是太不孝顺了。”说这话的不是谢舜英,反倒是年纪小的谢舜芳。
谢舜芳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情,都同其母孟氏像了个九成。才几岁的年纪,无半分孩童气,皱着眉头拉长着脸,俨然继承的孟氏的刻薄相。
“父亲若不是对你太失望,又怎会不顾母亲的面子,成日里宿在沁氏那里。”
“七妹,子不言父之过,你的规矩都学哪里去了。”谢舜英小声提醒她,“再说父亲也不是对三哥失望,他只是心里难受,这些年都无法释怀而已。问世间情为何物……”
“大娘,你嘀咕什么!”孟氏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谢舜英立马闭了嘴。
哪怕女儿没再说了,孟氏依然感觉到难堪又委屈。
她嫁进谢家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夫君早已心有所属,也曾同三郎一样求到嫡母面前,无奈嫡母不同意,将他与那女子生生拆散。
这世上总有一些女子,不守规矩勾三搭四,比如说那女子,还比如说林家那个庶女。一个庶女而已,原本就是来谢家做妾的,竟然还想当主子。
还有大郎……
一想到完全不给自己面子的谢玄,她更是气性难消。
而此时的谢玄,已经回了莫扰居。
临院的雕花窗大开着,夜风徐徐地灌进来。他背手立于窗前,望着夜色,听着身后卫今禀报着京中事宜。
卫今坐在桌前,桌上除了一些京中来信外,还有一把佩剑。剑鞘精美华贵,图纹复杂,剑柄之上还刻着一个卫字。
这是卫家祖传的佩剑,向来只传家主。
“秦将军次子求娶桓国公嫡女,被拒。梁御史之庶女入大皇子府为妾,马府庶三子和范府嫡幼子在天香楼为一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秋燥人心也燥,朝安城的世家子们一个个都以为春天到了。”
他吐糟着,正准备继续往下念,却看到自家郎君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取下剑托上的另一把剑,淡声道:“过几招。”
“求之不得。”
两人到了院子,月光下人影分飞,不时有金黄的银杏飘落。
不知过了多久,谢玄收了剑。他将剑挽在身后,望向无边的夜色,突兀地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若有女子为求保命,自愿为奴为婢,救还是不救?”
卫今闻言,脸色变了变。
他六岁那年随兄长回并州老家,遇到临街商户人家的娘子在打骂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一问之下才知那姑娘竟然是那娘子的庶女,挨打的原因不过是偷吃了灶台上掉落的一块肉。
那庶女哭着求自己买下她,说是只要给她一条活路,她愿意这辈子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他当时年纪小,行事只凭本心,便央着兄长出头。
兄长将那庶女买下后,他们将其带回京中。母亲也是心善之人,并未责怪他,而是打算再过些日子,除了她的奴籍给她寻个人家。谁知一朝风云突变,卫家招了祸事,风雨飘摇眼看着大厦将倾,那庶女却跑出来喊冤,说卫家欺男霸女,逼迫她父母卖女,致使她从清白的姑娘家沦为奴婢。
墙倒众人推,没有人听他们辩解,也没有人听自己诉说原委。父兄锒铛入狱,皆死于狱中,母亲悲痛病倒,最后病重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