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云桥,是用上古鲸落的骨头搭成的。我每日就躲在桥柱的阴影里,数着云层里穿梭的星子。他会准时在辰时出现,衣袂翻飞如鹤翼,足尖踏过的地方会结出细小的冰晶。有次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冰晶却在触到皮肤的瞬间化作一句谶语——“妄念“。那天我失手打翻了王母要的玉露,被罚跪在诛仙台边缘。恰逢他率天兵出征,银甲折射的冷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神君...“我下意识喊出声。他勒住缰绳,天马的前蹄几乎踏碎我撑在地上的手指。我以为他会斥责,会冷笑,至少会皱眉——可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掠过我,如同掠过南天门任何一根无关紧要的石柱。直到大军消失在云海尽头,我才发现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原来真正的痛不是被忽视,而是你连让他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神君常在银河垂钓,钓的是三万年才凝结一滴的星髓。我偷偷学了织网术,用月老的姻缘线混着织女的云纱,编了整整三个月。手指被仙绳割得血肉模糊,可我想着——若能用这网捞到星髓,或许能换他一个回眸。那夜银河倒灌,我躲在礁石后,看着他独坐舟头。钓竿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时,我猛地撒出渔网网住了。
可捞上来的不是星髓,而是一截白骨。银河深处传来幽咽的哭声,我的网突然燃起碧火。是怨灵!我吓得松开手,却被反噬的灵力掀飞出去。预期中的剧痛没有来临。我跌进一个带着霜雪气息的怀抱,抬头正对上他微蹙的眉。“胡闹。“仅仅两个字,我的魂魄几乎要炸开。可下一瞬,他就用袖风把我扫到岸边,自己则挥剑斩向银河。那道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比所有远去的天马更让我绝望。
后来我发着高热,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时,凤凰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你知道那截白骨是什么?是上古战神的遗骸!若不是神君...“我蒙住耳朵。我不在乎什么战神,我只记得他衣襟上沾到的,我的血。
神魔大战那日,我看着他孤身迎战万千魔将,银甲染血,长剑折断。我慌了神,求遍所有仙友,甚至跪在凤凰面前:“求你,帮我救救他……”凤凰红着眼骂我:“你知不知道,插手神君之战,会遭天谴!”我不听,固执地带着所有人冲进战场。可最终,我们死伤惨重,而他连一句“多谢”都未曾说。后来,王母震怒,说我痴心妄想,玷污神君清誉,罚我下凡历劫,受尽爱而不得之苦。我被押下诛仙台时,回头望了一眼,他站在云端,银发被风吹乱,目光沉沉,却终究没有开口。被押上诛仙台那日,九重天的霞光美得凄艳。
王母的玉簪划过我眉心时,我竟感觉不到疼。原来最痛的刑罚不是抽仙骨,而是让你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你愿意为之粉身碎骨的人,就站在云端,冷静地注视着你坠落。“神君...“我哑着嗓子喊了最后一声。狂风吞没了尾音。下坠时,我恍惚看见他抬手——这个永远波澜不惊的神君,衣袖竟然在发抖。可下一秒,云雾合拢,隔断了我与九重天最后的联系。原来真正的诛心之刑,是给你一个错觉,让你在粉身碎骨前,还以为他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舍得。
现在,我站在瑶池畔,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历劫归来的瑶女仙子,眉目如画,心如铁石。可当银河的风吹起我鬓角碎发时,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云柱后偷看的傻精怪,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修炼成仙,就能离他近一点。
多可笑啊。我抬手凝出一株芦苇,看着它在掌心寸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