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漫长的一个梦。
老全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地睡过去了,其实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但在某个时刻,忽然又醒来。
许是因为一种惊悸,也或许,只是睡够了。
他睁开眼晴的时候,老黄和妮儿都在看着他,一左一右,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老全认为那是关心。
真好,这个世上有人关心他。
嗯还有狗。
「睡得真好哇!」他用轻松的语气说。
其实是有一点头疼的,精神倒还好,没有睡过去之前那么虚弱一一从前或者太累了。
忽然很想笑,他就大声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
他放肆地笑。
笑得像条蹦上岸的鱼,笑得整个人在地上打滚。
笑得肚疼,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伸手去拽妮儿或者老狗,但又笑得全身抽动,伸不开手。
在他晃来晃去的笑眼中,笑出来的泪光里,妮儿和老黄好像始终定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水中月。无论怎么掀起涟漪,无论怎么波光荡漾,你知道它就在那里,不会真的在水里碎去。
现实像是虚假的,而梦境无比真实。
当然现在他只顾着笑。
原来笑可以这么地让人痛苦。
他试着去想一些悲伤的事情,但活着虽然不很幸福,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他特别难过。
没有谁特别对不起他。
他还配不上刻骨铭心的恨。
「妮—哈哈哈哈!」
眼前不知怎么闪过金光一缕,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终于停下来不再笑。
像是从溺水的河里被捞起来,捡回了一条命。
这让他感到幸运,劫后余生的幸福,让他有些想笑一一赶紧捂住嘴。
眼睛是晃来晃去的,眉心有点痒,他伸手摸去,却摸到一枚铜钱一一这枚铜钱正正地嵌在他的眉心,还留下了一个印子。
像是镇住僵尸的符,镇住了他无法自已的笑。
铜钱并不寒凉,反而触感温热,像是他卖干果的时候,谁现给他的。总之是经常花用的钱。
用老人的话说一—有人气。
这枚铜钱外圆内方,来自云国,因为云上商路的关系,通行长河两岸,列国都认,他也认得。
「运气好哩,捡到一个钱!」
他紧紧地着这枚铜钱,欢喜地往天上看,但并没有掉下第二枚。
财神今天或许洒了数百万枚铜钱,他得到的并不特殊。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但就算知道了,他仍会非常满足。
观河台是一个太神奇的地方,才来这里转悠了几天,他感觉已经吃够了一辈子的惊。
这么想非常不该一一但他忍不住还是会想,要不是那场大火,他可能一辈子都被困在百花街,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看到几根黑色的线条出现在眼前,左一竖,右一竖,上一横,就形成了一扇简单的门户。
这一扇由线条构筑的门,虚悬在身前,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当然声音很快就响起来。
那是一个板板正正听起来就很可靠的声音「我是太虚阁的剧遗。本次黄河之会已经圆满结束,接下来观河台会有扫荡邪孽的大战发生,我们无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请大家有序退场!」
送走了观河台上的人,太虚阁又马不停蹄地送观河台外的人。
自发聚在观河台周边,等信儿看热闹的人,其实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那群人。用不着混元邪仙的力量余波,长河之水稍微扑一次岸,就能吞没大半。
景国自是有准备的,但太虚阁已经做了,且做得很好,他们就不必再多行一举。
一个皮肤略黑但牙齿很白、眉心有赤红火焰刺青的年轻男子,漫步从人群中走过,错过了一扇扇线条之门,走向那辽阔无边的河面—眸中隐有千星。
他是现世的游历者,不负有此间的责任。但浮陆人族与现世人族同种同源,必然要站在一起。
何况还有老朋友的请求。
无论天下台的超脱战争打到什么地步,余波怎样肆虐,长河之水不能泛滥两岸。老朋友为此做的准备可能不止这一种,但他做事情,向来只把自己当做最后的指望。
黄河之会结束了?!
老全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大会好像还没开始多久,没有想到一觉醒来,魁名之争都已落幕当时是谁在打谁来看?
但突然就意识到「安全」这个词。
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走走走,妮儿,大黄!」
他牵住一个,拽住一个,连独轮车都顾不上,便急冲冲地往门里撞,也不管这扇门通往哪里。
太虚阁的青天大老爷们,总不会害他这么个不值钱的老货吧?
不知为何,他隐约记得妮儿和大黄都没有笑。
但这时再看,妮儿脸上是一副笑僵了的样子,老黄狗也咧着犬牙、吐着舌头一一脑门上还停着一枚铜钱哩。
老全相信是自己记错了。不过在踏进这扇线条构建的简易门户前,他有些不舍地回看。
但没有第一眼看到他的独轮车,而是看到远处的辽阔河面,不知怎么爬满了阴影。像是一潭死水,长满了苔藓。
诡异的树影在河面蔓延,枝条张舞,竟像是—一只只结印的手。
匡命引领大军在黄河河段巡回,正结军势镇压此处浊流涌现的恶观,令旗所指,无不伏诛,使得风浪不起。
在某个时刻,骤然心中生警。全身披甲的他于甲板回身,却见得整个长河范围内,翻涌波涛,荡漾水纹,一些细密的扭曲晦影,从水纹里钻出来,似针线一般窜游·-似乎将两处不同的时空,缝在了一起!
将号为「现世祖河」的长河,和代表现世极孽的祸水,纠缠在一起,成为缝合时空的线,体现出一种恐怖的可能。
假设现世是一幅画,无根世界在另一面,红尘之门是固定这幅画的画框一一将这幅画翻折过来,加以缝合固定,自然就越过了红尘之门!
祸水贯通现世,孽海三凶也便自由!
大景帝国的天都元帅,竖起剑指在眸前一抹,顿有幽光万转,于他眸中结眸。
却是在横瞳之中,生出一对竖瞳,瞳光如炉火一般跳跃。
此乃上玄秘术,中央帝室秘传一一【玄都太衍之瞳】。
也算是他成为铁杆帝党的明证。
便以此瞳巡视长河,尽窥其隐一一在骏貌桥西去七百五十里处,天马原正下方,深水两万六千丈,有一滴浊水。
它看起来并不特别,同黄河河段里翻滚的泥水没什么不同。
但在玄都太衍之瞳的洞察里,这滴浊水之中,分明沉浮着密密麻麻、极微小的虫。
八万四千虫!
不。是八万四千条—虫尸。
佛观一体水,八万四千虫。但是都死了。
水中虫,都不在。世间人,又如何?
微观的世界是宏观的未来。
世尊当年所看到的一切,终究都会走向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