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打破。
那喘息声来自龙椅之上的天子,李隆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明黄色的龙袍也随之颤动。
那张曾经令四海臣服、万国来朝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纹路。
他的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苍老雄狮,死死地瞪着下方那个静立如渊的身影。
是他的儿子,永王李璘。
此刻的李璘,手持斩龙剑,威风凛凛,就那么安然地站在大殿中央。
御林军已经退出大殿,身后是空荡荡的大殿,身前是满朝惊恐的文武,以及高踞御座之上的父皇。
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比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还要令人窒息。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将整座太极殿,整座皇城,都踩在了脚下。
殿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文武百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天子那狂怒的心跳,也能感受到永王那冰冷的目光。
这两股气息,一热一冷,一狂一静,在空旷的大殿中猛烈地冲撞,激荡。
终于,李隆基的怒火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一声雷霆般的咆哮。
“逆子!”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尖利,在殿宇的梁柱间来回冲撞,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这个逆子!”
李隆基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手撑着御案,一手指着下方的李璘,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你不要以为,你那些乌合之众围了长安,朕就怕了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那是最后的尊严被践踏时,发出的困兽之吼。
李璘依旧没有说话。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李隆基的怒吼,不过是殿外吹过的一阵无聊的风。
他这种近乎于蔑视的平静,比任何反驳和顶撞都更能刺痛李隆基那颗早已被权力和岁月腐蚀得脆弱不堪的心。
“你忘了!你忘了朕还有谁吗!”
李隆基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向前探着身子,唾沫星子四溅,“朕还有哥舒翰!朕的大将哥舒翰!”
“哥舒翰”这三个字一出口,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原本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文武百官,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中,闪过惊愕,随后,那丝惊愕迅速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所取代。
没错,哥舒翰!
大唐西陲的定海神针,那个名字能令吐蕃小儿止啼的男人!
李隆基看着下方群臣的反应,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和骄傲。
“哥舒翰!朕的左卫大将军!他手握十五万陇右、河西的精锐之师,镇守潼关天险!”
“他的兵马,是百战之师!是真正的虎狼之师!每一个士卒,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精锐!岂是你那些泥腿子组成的叛军可以比拟的?”
李隆基越说越激动,他已经看到了哥舒翰率领大军,踏破叛军营垒,将李璘这个逆子生擒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他的帅旗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他麾下的王思礼、李光弼,哪一个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他本人更是勇冠三军,威震天下!”
随着李隆基的嘶吼,满朝文武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关于哥舒翰的种种传说。
那是怎样一个男人啊!
他出身胡族,却凭着赫赫战功,一步步登上了大唐军方的权力巅峰。
是他,在石堡城下,面对吐蕃人坚固的要塞,不惜以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硬生生用人命填出了一条血路,将大唐的龙旗插上了那座被誉为“天险”的城头。
那一战,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惨烈到连身经百战的老兵都为之作呕,但他哥舒翰,面不改色。
是他,在青海湖畔,与吐蕃大军决战。
他亲率铁骑,如一柄烧红的利刃,撕开了敌军厚重的阵线,直取中军王帐。
据说那一战,他浑身浴血,宛如魔神,手中的长槊挑飞了不知多少颗吐蕃贵族的头颅。
是他,坐镇河西,将吐蕃人死死地压制在高原之上,十数年不敢东窥一步。
他的名字,就是大唐西疆最坚固的防线。
“哥舒翰……”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臣,忍不住喃喃出声,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是啊,我们还有哥舒翰大将军!”
另一个官员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潼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哥舒翰大将军在,叛军休想越雷池一步!”
“哥舒翰大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当年陛下让他攻石堡城,他二话不说就领命而去。陛下只要一道圣旨,他必会率领大军,回师勤王!”
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瞬间活了过来。
窃窃私语声,是干柴遇到了火星,迅速蔓延开来。
杨国忠那张因为惊恐而惨白的胖脸,此刻也恢复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