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末日。
是真真切切,降临在每一个人眼前的末日。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有“七十二城”这四个字,在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那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他知道攻下一座城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耗费多少的时间。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一天,七十二座。
呵呵……
李隆基的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空洞的、彻底的虚无。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败得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他不是败给了一个人,或者一支军队。
他是败给了这个时代,败给了他亲手缔造又亲手毁掉的这个盛世。
杨国忠跪在地上,身体前倾,双手撑着地面,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蛤蟆。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鼻涕、口水,混杂在一起,从他的脸上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右相之尊,什么国舅之贵,什么权倾朝野……
在“一日七十二城”这个恐怖的现实面前,他只是一个即将被碾死的虫子。
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了。
往哪逃?
叛军的速度比风还快,比闪电还急。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李林甫也同样失魂落魄,他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寂。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还在盘算,如何利用荆州之事,来打压杨国忠,来试探永王。
现在想来,那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幼稚。
人家已经把刀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而他们,还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你死我活。
太子李亨,在李倓的搀扶下,勉强站着。
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的景象,看着龙椅上那个如同石雕的父皇,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怕死。
他是怕,李唐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们这一代人的手里。
他将成为亡国之君。
不,他连成为亡国之君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一个亡国的太子。
他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大殿内,哭声、哀嚎声、喃喃自语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再争吵,更没有人去想什么对策。
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超乎想象的打击,给彻底摧毁了。
他们忘记了要去问罪谁,也忘记了要去弹劾谁。
杨国忠和李隆基,甚至已经彻底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一个名叫李璘的亲王,而大动干戈。
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所有的人间恩怨,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与尘埃无异。
死寂。
一种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的死寂,笼罩着整座太极殿。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
地上跪着的,殿中站着的,无一不是大唐帝国的顶梁柱,此刻却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杨国忠,这只瘫软在地的巨大蛤蟆,他的脑子里本已是一片混沌的浆糊。
七十二城,一日而下。
这几个字将他的神智,他的尊严,他的一切,都敲击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坠入一个无底的、冰冷的深渊。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绝望。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之中,一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星,突然在他破碎的意识深处,闪烁了一下。
荆州……
这个地名,毫无征兆地飘进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是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