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食堂的喧嚣,像一层油腻的膜,糊在陈镇渊的感官上。消毒水、廉价大锅菜和汗味混合的浑浊空气,让他本就翻腾的胃部更添恶心。他端着一碗寡淡的紫菜蛋花汤,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头受伤后躲进岩缝的兽。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头攒动的食堂。很快,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靠窗的一桌。
苏晚晴背对着他坐着。那头曾经让陈镇渊在仓库瞬间失神的、浓密如瀑的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参差不齐的枯黄短发,像被野火燎过的荒草,毫无生气地贴在颈后,露出的一小段脖颈,苍白得有些刺眼。她穿着研究所统一的灰蓝色工装外套,肩膀垮着,整个人缩在椅子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闺蜜,技术部的张莉。张莉正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关切。苏晚晴微微侧着头听着,然后,陈镇渊看到了。
他看到她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蹭了一下眼角。
动作很小,很轻。但在陈镇渊被雷火淬炼过、又被冰水浸泡过的感官里,那抹红的异常刺眼。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一朵血梅。
她在哭?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陈镇渊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抽痛。不是欲望,不是愤怒,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一种看到美好事物被摧折的本能反应。
他下意识地凝神,耳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食堂里嗡嗡的嘈杂声潮水般退去,远处窗边那桌压低的对话,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晚晴,别这样…不值当的…”张莉的声音。
“我知道…”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疲惫,“我就是…就是气不过…”
短暂的沉默。陈镇渊捏着汤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然后,他听见苏晚晴用一种近乎发泄的、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说:“我也…我也要生个大儿子!生个又高又壮的大儿子!气死他!看他还敢不敢…敢不敢…”
后面的话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吞没。
生儿子?气死谁?
陈镇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那个“他”是谁?她口中的“他”…是谁?那个让她哭红了眼睛、甚至赌气要生儿子去报复的人?
就在这时,苏晚晴似乎为了平复情绪,下意识地抬手,将一缕枯黄的碎发别到耳后。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她那只手腕上。陈镇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缠绕着一圈极细的、色彩斑斓的丝线!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紧紧缠绕,像一道诡异而艳丽的枷锁!
七彩头发?她真去染了那种东西?陈镇渊的眉头死死拧紧。这玩意儿…对身体没好处吧?尤其是…生孩子?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关于化学染剂毒性的片段。而且…七彩?凤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苦笑。凤凰…呵,那玩意儿说到底,不就是古时候飞得高点儿的野鸡么?古人听见它们受惊扑棱翅膀时“凤凰!凤凰!”的乱叫,就真当是什么神鸟了。
就在他思绪飘飞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强烈疲惫感的“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缕青烟,极其微弱地拂过他的感知。
源头,正是窗边那个红着眼圈、手腕缠着七彩丝线的身影!
陈镇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一丝凝练的、带着微弱电弧暖意的意念,顺着那缕“波动”的来源,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这能力很模糊,很不稳定,是早年跟着行雷师父胡练时意外获得的残篇,只能在他精神高度集中、且对方处于极度虚弱或情绪剧烈波动时,才可能有一丝感应,像黑暗中摸索一根蛛丝。
那丝意念触碰到苏晚晴的瞬间,陈镇渊“看”到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摇摇欲坠的“光”。极其黯淡,边缘不断逸散出细碎的光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灵魂力?还是…生命力?透支得这么厉害?
陈镇渊的心猛地揪紧。他几乎是本能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本就因前列腺顽疾而有些滞涩的“气”(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师父称之为“引雷淬炼的一点微末生机”),分出一缕最精纯、最温和的暖流,顺着那无形的意念之桥,缓缓渡了过去。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的沉坠感也骤然加重。
窗边,正低头用勺子无意识搅动着汤水的苏晚晴,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一直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开了那么一丝丝。苍白的脸上,也仿佛有了一点极淡的血色,像冰雪覆盖下透出的一点微弱的生机。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挺直了一点背脊。
成了!
陈镇渊心中刚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满足和隐秘喜悦的悸动,还没来得及细品——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从苏晚晴那边传来!她捂着嘴,身体痛苦地弓起,肩膀剧烈地耸动,咳得满脸通红,眼角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晚晴!你怎么了?”张莉吓了一跳,连忙拍着她的背。
陈镇渊渡过去的那缕微弱的暖流,瞬间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虚弱”和“紊乱”冲散、吞噬!不仅没起到滋养作用,反而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引发了剧烈的排斥反应!那股冰冷的反噬感顺着意念之桥猛地倒灌回来,狠狠撞在陈镇渊的心口!
“呃!”陈镇渊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碗里。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小腹的沉坠感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狠狠搅动。
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按住桌子边缘,指节捏得发白,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失败了。而且…似乎还害她更难受了?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个小丑,像个废物!连一丝微弱的、想帮点忙的心思,都只会带来更糟的结果!
他不敢再看窗边,狼狈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快步离开了喧嚣的食堂。身后,苏晚晴压抑的呛咳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