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接过麦饼,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麦麸,忽然想起元启三年的秋天,柳氏在李木匠家炕上说“微丫头定能活出个模样”。那时的母亲虽有病容,眼里却有光,不像最后在京城,总望着窗外发呆,说“这院子太大,空得慌”。
夜里,沈明睡熟后,苏微坐在灯下,给沈砚缝补护腰的棉垫。他趴在旁边的案上,用那支象牙画笔,在染坊的账册扉页画着什么。烛火摇曳,映得他右手的影子在纸上轻轻晃动。
“在画什么?”苏微凑过去看,纸上是幅小院的图样,青瓦白墙,院里有兰草,有萱草,还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像极了落霞镇的那间破屋。
“想在城南再置处院子。”沈砚的声音很低,“离染坊远些,安安静静的,能让母亲……住得舒坦。”
苏微知道,他是想给柳氏建座衣冠冢,也或许,是想给自己找个能躲开尘嚣的地方。她握住他的左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好,等忙完这阵,咱们就去看地。”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微微,当年在刑部大牢,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就想着,若能再见你一面,定要告诉你……”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我从元启元年那个雪夜起,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苏微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她想起那个雪夜,他蜷缩在她的破屋床上,高烧不退,嘴里却喃喃着“别碰她”;想起元启三年的秋天,他站在槐树下,说“秋凉后,我再来看你”;想起他在牢里写的绝笔信,说“带着明儿,安稳过活”。原来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早已有迹可循。
“我知道。”她哽咽着说,“我也是。”
窗外的兰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带着清冽的香气。沈砚用左手笨拙地为她拭泪,指尖触到她鬓边的白玉簪,忽然笑了:“这簪子,配你正好。”
苏微望着他眼里的光,那是从京城回来后,第一次重新亮起的光,像被秋雨洗过的星辰,格外明亮。她知道,柳氏的死是道过不去的坎,但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总有跨过去的一天。
元启七年的秋夜,染坊的烛火亮到很晚。账册扉页的小院图样旁,沈砚用左手添了两个小人,一个高些,左手牵着另一个,旁边还有个捧着书本的小身影。苏微拿起针线,在图样的角落里绣了朵小小的兰草,针脚细密,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陪伴与救赎的故事。
而灵位前的素心兰,在月光下悄悄开了朵新花,香气弥漫在染坊的每个角落,像柳氏温和的目光,静静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