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七年芒种,苏州的雨下得绵密,砚微染坊的晾布架上,新染的月白色杭绸正滴着水,像挂了串细碎的银珠。苏微站在染缸前,看着伙计们将苏木与明矾按比例混合,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草木香——这是给京里柳氏染寿衣的料子,她特意加了两味固本的药材,据说能让颜色十年不褪。
“按这个成色,再有三日就能晾透。”王师傅举着块样布过来,脸上带着得意,“苏掌柜您瞧这匀净劲儿,比去年给靖王府染的那批还好。”
苏微指尖抚过布面,纹理细腻得像上好的宣纸。她忽然想起元启五年沈砚刚出狱时,穿的那身粗布囚服,料子磨得发亮,领口还沾着洗不净的血渍。那时她就想,若有朝一日能安稳下来,定要给他染最好的料子,做最舒服的衣裳。
“让石头送到码头,走漕运最快的那艘船。”苏微叮嘱道,“务必赶在六月初三前到京。”
柳氏的六十大寿在六月初六,沈砚上月就写了信,说要亲自回去贺寿。只是这几日江南汛期,运河水涨,船期耽搁了不少,她心里难免有些发急。
“放心吧,误不了。”沈砚从廊下走来,左手端着碗刚沏的雨前龙井,右手虽仍不灵活,却稳稳托着个木盘,里面放着两串新摘的杨梅,红得像染缸里的苏木水,“明儿在府学得了先生赏的笔墨,说要给祖母写寿联,正等着这料子做新衣裳呢。”
苏微笑着接过茶盏,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玉串——那是她前几日去寒山寺求的,据说能安神。“他那字,别把寿联写成祭文就好。”话虽打趣,眼里却满是暖意。
沈明这半年蹿得更快了,已到沈砚肩头,性子却依旧腼腆,唯独在练字和染布上格外执拗。前几日试着染了块绛色帕子,竟像模像样,被沈砚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样布册。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沈砚坐在灯下,用那支象牙画笔给柳氏画寿礼的图样——他想绣幅“松鹤延年”的屏风,只是右手不稳,线条总有些歪斜。苏微坐在旁边,给他研墨时,忽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笔尖在纸上游走。
“这样就稳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沈砚的耳根瞬间红了,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却不再是因为旧伤。画到鹤翅时,他忽然停下:“等给母亲过完寿,咱们去趟落霞镇吧。”
苏微抬眸看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李大叔捎信说,当年那间破屋还在,他帮着拾掇了,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也结果了。”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怅惘,“想去看看。”
她忽然懂了。他不是念旧,是想回去看看,当年那个在雪夜里挣扎求生的自己,如今已能牵着她的手,坦然面对所有过往。
“好。”苏微点头,“顺便把‘微记布坊’的老招牌取回来,挂在苏州染坊的后院,也算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