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目光如炬,瞥见廊下张妈捡抹布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当即扬声道:“张妈,你方才听见什么了?”
那婆子被这声问话惊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再次滑落。她慌忙屈膝福了福,粗布围裙上还沾着擦柱子的灰痕:“回大少爷,老奴……老奴是想起陈嫂子刚进府时的模样。”
她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绞着围裙系带:“那年冬月初,陈嫂子抱着个襁褓来府里求活计,说儿子生下来就痴傻,被婆家赶出来了。那会儿她总念叨,说在城西破庙里寄养着,每月要给庙里三升米……”
姜瑜正把玩着那三枚通宝钱,闻言忽然抬眼:“她儿子何时变机灵的?”
张妈愣了愣,皱纹里挤出些回忆:“该是八年前端阳前后。记得那天她领了月钱,特意买了串糖画给各院的小郎君分了,说儿子能认出她了。”
“八年前……”姜瑜指尖在铜钱上重重一按,铜钱边缘的毛刺硌得指腹生疼,“大哥,那年府里可有相熟的人家,孩子突然变得痴傻?”
厅内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歪斜。姜溯正端着盏杏仁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溅在月白锦袍上:“你是说……宋伯伯家的阿圆?”
“不得无礼!”姜禹同恰好跨进门槛,青灰色官袍下摆还带着些微雨痕。他今日休沐,原想来看望刚认回的侄女,却撞见侄子这般失态,当即沉下脸,“宋家小姐名讳也是你能乱叫的?”
姜溯梗着脖子还想辩驳,被身后的孙氏拧了把胳膊。三夫人今日穿了件石青色褙子,鬓边插着支珍珠步摇,此刻正朝儿子使眼色——没瞧见老太爷的茶盏都停在半空了吗?
姜鸿祯放下茶盏,茶沫在盏沿聚成圈:“宋家阿圆确是八年前坠马伤了头,此后便……”他没再说下去,只看向姜瑜,“你这说法可有凭据?”
“佛家有八识之说,眼耳鼻舌身意为前六识,末那识执我,阿赖耶识藏业。”姜瑜将三枚铜钱在案上排成三角,“陈二郎本是阿赖耶识有缺的痴傻命,若要补全,需夺他人一识。被夺者轻则痴傻,重则……”
“一派胡言!”二房的姜禹安掀帘而入,他刚从教坊司回来,身上还带着些酒气与脂粉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骗术,亏你还说得有板有眼。”他斜睨着姜瑜,锦袍上绣的缠枝莲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刚回府就弄这些神神叨叨的,是想博老太爷另眼相看?”
姜瑜没理会他的嘲讽,只问姜珏:“大哥,八年前宋小姐来府里做客过吗?”
姜珏颔首,指尖轻叩桌面:“确是来过。那年三月三,宋世伯带她来放风筝,还在我院里住了三日。”他忽然一顿,“说起来,她坠马正是离府后第三日。”
路雪溪捧着茶盘进来,听见这话手微微一颤,青瓷茶杯在托盘上发出轻响。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神色——那年她也在,亲眼看见宋阿圆把风筝线缠在了姜瑜如今住的那间阁楼窗棂上。
“取宋小姐的画像来。”姜鸿祯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总管很快从书房取来一卷画轴,展开时宣纸上的少女正拈着朵海棠,眉眼弯弯,分明是灵秀聪慧的模样。姜瑜只扫了一眼,便指着画中少女的眉心:“此处原有颗朱砂痣,被人用术法隐去了。”
她取过一支银簪,蘸了点茶水在画中眉心点了点,奇迹般地,一点淡红竟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