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杜宴春家的平房终于恢复了宁静。
最后一波探望的客人已经离开，只剩下厨房里几碗没来得及洗的鸡汤碗，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红鸡蛋气味。
招娣靠在床头，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凝视着摇篮里熟睡的女儿。
小家伙的小脸已经舒展了不少，粉嫩的嘴唇时不时嘬动两下，像是在梦中吃奶。
招娣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手，那软乎乎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热，却又迅速被一阵酸楚淹没。
“还没睡？”杜晏春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他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然温柔。
招娣慌忙擦了擦眼角：“嗯，等你呢。”
杜晏春脱下外套挂在门后，走到摇篮边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坐在床边握住招娣的手：“今天累坏了吧？伤口还疼吗？”
招娣摇摇头，突然抽回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晏春……对不起……”
“怎么了？”杜晏春皱眉，“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我……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招娣的眼泪突然决堤，顺着圆润的脸颊滚落，“我知道……男人都要儿子的继承香火……”
杜晏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跟你说这些的？”
招娣不敢抬头，手指抠着被角：“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现在政策只让生一个，你是公职人员，不能超生，我……
我不想耽误你……要不……我们离……”
“闭嘴！”
杜晏春猛地站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怒意，“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稻草吗？”
招娣被吼得一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
杜晏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再说一遍，生儿生女都一样。乐乐是我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他蹲下身，平视着招娣泪眼婆娑的脸，“倒是你，难道你也觉得女儿不如儿子？”
“我……我没有……”
招娣慌乱地摇头，“我爱乐乐，可是……”
“可是什么？”
杜晏春打断她，“杜知知费多大劲把你从农村带出来，让你见识外面的世界，给你工作机会，就是希望你摆脱那些封建思想。结果呢？你还是被你妈那套'没儿子就绝后'的歪理洗脑！”
招娣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杜晏春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警服外套：“我看你不是怕我没儿子，是你自己打心眼里瞧不起咱们闺女！
你自己就是女人，却最看不起女人，招娣，你真是不争气！”
“我不是……”
招娣想辩解，却被杜晏春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所里今晚有行动，我不回来了。”杜晏春冷冷丢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砰~
一声巨响后，屋内陷入死寂。
片刻后，婴儿被惊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招娣手忙脚乱地把女儿抱起来，眼泪滴在孩子的小脸上。
“乐乐不哭...”她哽咽着哄孩子，却越哄哭得越厉害。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胖菊探头进来：“咋了这是？孩子饿啦？哭这么凶？”
看到女儿满脸泪痕，张胖菊立刻明白了什么，快步走过来接过外孙女：“哎哟，小乖乖，不哭不哭……姥姥在这儿呢……”
说来也怪，乐乐到了张胖菊怀里，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晏春呢？”张胖菊环顾四周，“这么晚还出门？”
招娣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他生我气了……我说要不离婚……他骂我……说我看不起乐乐，说我不争气……”
张胖菊脸色一变，先把睡着的乐乐放回摇篮，然后坐在床边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了，月子里哭，眼睛要瞎的。”
招娣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说生儿生女都一样……说我才是不喜欢乐乐的人！
可我没有，乐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张胖菊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傻闺女，男人的话能信吗？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
晏春那是当着外人面不好说，心里指不定多失望呢。他是副所长，要脸面，总不能跟那些没文化的似的，一听生闺女就甩脸子吧？”
招娣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可，可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乐乐……”
“装样子谁不会？”
张胖菊撇嘴，“等过两年，你看他急不急。到时候啊，不是跟你离婚，就是让你偷偷再生一个。”
招娣浑身一颤：“那……那怎么行，他会丢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