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们虽互有矛盾,毕竟一起架空了年轻的皇帝,一旦平衡被打破,最得利的自然是皇帝。
萧弈不确定宫城中那位年轻天子是否有这般手段,若有,从最初的借刀杀人可能就是算计好的。
另外,苏逢吉哪怕没死,两个宰相之间的冲突也已公开化、不可弥补,阴谋已经成功了。
张满屯一双圆眼不安地转动,忽道:“莫叨叨了,困觉吧。”
萧弈一瞥史德渊,见他缩着脖子,目光闪动,一副偷了东西的贼样。
想必史德渊打算把这些分析据为己有,向他父亲邀功。
这恰是萧弈的目的,若由他亲自提醒喜怒无常的史弘肇,太过凶险,借史德渊之口试探正好。
他原本想今夜立点功奴籍转军籍,只有另寻机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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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史府一切如常,唯有奴婢们更战战兢兢了些。
午间,恰逢郭威大胜契丹的捷报如及时雨传来,无数官员登门歌功颂德,气氛转为欢腾。
萧弈的阴谋论并没有造成不安,可也并非全无用处。
它改变了史德渊的人生大事……
午后,萧弈被史德珫招到院中问话。
或许因生母阎氏之事多少影响到史德珫的心情,这次见面,萧弈看得出他的神态不如往常自然淡定,手中书卷翻来覆去,但根本没看。
“父亲打算为二郎向郭家提亲,此事想必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萧弈讶异道:“大公子何出此言?”
“今晨,二郎对父亲说了桩颇荒唐之事。”史德珫微微哂笑道:“他说一切都是官家在幕后指使,为了离间父亲与苏逢吉,使顾命大臣互相争斗,以坐收渔翁之利。”
萧弈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屑,问道:“大帅认为二郎说得不对?”
“何止不对?简直异想天开。”史德珫道:“官家冲龄践祚,耽于享乐,左右皆俳优弄臣,岂有这等算计?”
他竟不是说“官家岂能算计臣子”,毫不遮掩轻视之意。
说罢,他目光灼灼看向萧弈,又道:“此揣摩人心、窥探时局之论,绝非二郎能琢磨出来的,是你在背后捉刀?”
萧弈本就没打算瞒,应道:“公子明鉴,二郎确与我谈论过此事。”
“果然。”史德珫道:“你虽猜偏了,可也提醒了父亲,既然与苏逢吉能走到反目成仇之地步,与他人亦有被离间之可能,须加固彼此的关系,遂有了这场联姻啊。”
可见于史家而言,郭威是重要的。
“王章宴上,我看你见识不俗。”史德珫道:“说说,你有何看法?”
萧弈觉得这等事不该问自己,隐觉危险,难道因为联姻的是史德渊,得罪了史德珫?可他并不知史德珫是否成婚。
“回公子,我见识浅薄,并无看法。”
史德珫一拍膝盖,摇头起身,道:“不交心,无趣。走,随我去郭府提亲。”
萧弈眼神微凝,暗忖昨夜的一番分析,或许又挣得了一个小机遇……
若正式提亲,按理该由史弘肇亲自登门,可郭威如今人在邺都,只有家眷留在开封,因此,由史德珫先登门一趟,表明意向。
开封大街,车水马龙。
萧弈驱马跟在队伍当中,留意着街巷的情象。
忽然,前方的史德珫回头看来,微微眯眼,踢马加速,却只是小跑。
这种小跑是最颠簸的,术语叫“快步”或“颠步”,马背颠得像浪,萧弈几乎下意识地打浪,身体随着马匹的节奏起伏。
偶尔他也会压浪,引导胯下马匹的步伐。
一段路之后,史德珫控缰减速,刻意与他并辔而行。
“马骑得不错,何时学的?”
萧弈身为武替,骑术岂止不错,略一斟酌,干脆拿史德渊来挡,道:“二郎带我骑过几次。”
“只骑过几次?”史德珫若有深意地微笑道:“哪怕在军中,像你这般从容稳健、姿态英挺的也极少。”
“是二郎教得好。”
“还是那句话,不交心,无趣。”
忽有钟声远远传来,佛音袅袅。
史德珫随口道:“这是‘相国霜钟’,一会你就能看到大相国寺的八角琉璃殿,郭府就在那左近,柴氏夫人信佛,常往请香求平安顺遂。”
沿着马道街向南,果然看到一座黄绿琉璃瓦的建筑高耸,颇显庄严。
拐入小巷,一座宅院映入眼帘,门楣上书“郭府”二字。
“郭、柴……”
福至心灵般,一段尘封的记忆在萧弈脑海中浮起。
午后的枯燥历史课上,他支着头听讲,随手在课本上划了一行重点。
——“郭威称帝,国号大周,定都汴京,史称后周。”